娘子請上轎 — 第 2 章 (2)

半個時辰後,周佩華主仆倆已經坐在前往城外清心庵的馬車上,車內鋪了一床厚褥,還有四、五個主仆倆的随身包裹,這就是她們所有的家當了。

她們心裏都清楚,這一次離開周府,是不會再回去)了。

荷香掀起車簾往後看了看,然後才悻悻地放下簾子。

周佩華歪在靠枕上,嘴角帶了一絲淡笑,“不是早知道了,還氣個什麽勁兒?”

荷香嘟嘴憋着一口氣,沒回話。

周佩華也不再說話。

可過了沒多久,荷香就忍不住低聲罵道:“老天要有眼,就該讓那些狼心狗肺的都不落好!”

周佩華沒說什麽,只是笑睨她一眼,聽着馬蹄噠噠,她倒有了幾分惬意悠然,閉目養神。

只要到了清心庵就好了,很快她就可以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

而被馬車遠遠甩在後頭的周府大宅內卻是另一幅情景。

周李氏的親生女兒周佩錦倚在母親跟前,嬌滴滴地道:“娘,這下可好了,總算把那個掃把星弄出去了。”

周李氏笑着拍拍女兒的手,道:“以後可就好了。”

周佩錦笑得燦爛,道:“可不是,她那副嫁妝可真厚實,等她一咽氣,就都屬于我的了。”

周李氏點點頭道:“是呀,要不是鎮國公實在煞氣太重、八字太硬,由你替嫁也是很好,可惜了。”

周佩錦不以為然地道:“娘,你可別把我跟那個煞星扯在一塊兒,你看,自從那個掃把星跟那人定下親事,咱們家裏就喪事不斷,這幾年我身上的喪服就沒斷過,連她自己都被那人克得快死了。”

“你這麽說倒也是。”周李氏不由得擰眉,“好在那呂家也算門當戶對,你嫁過去也能享福。”

周佩錦被母親說得粉面緋紅,扯着母親的袖子嬌喊不依。

周李氏滿面帶笑。

母女倆倒是一副母慈女孝的光景,襯得乘坐一輛青布馬車離府的周家大小姐更顯凄然。

十日後的傍晚時分,一行百餘人風塵仆仆地來到周府,渾身的肅殺之氣撲面而來,猶似帶着戰場的鐵馬金戈之氣。

門房被這股氣勢吓得腿肚子直發軟,面色慘白,嘴張不開,聲兒發不出,直愣愣地看着那個颔下三絡青須的中年文士踏上了臺階,走到自己面前。

“敢問這裏可是周文瑞周大人府上?”

門房呆呆地點頭。

文思遠微微一笑,從袖中摸出一張名帖遞過去,道:“在下不才,忝在雷将軍帳下效命,此來乃是替我家将軍迎娶夫人,今日天色已晚,名帖投上,明日再過府相議。”

門房就那麽看着文思遠又一步一步走下臺階,登鞍上馬,接着手一揮,領着百騎殺神縱馬離去。

過了好半晌,門房才如夢初醒,拿着名帖急着往裏跑,往日走慣的路,今日卻接連摔了幾個大跟頭,滾得一身灰塵滿身狼狽。

天吶!這可真是不得了,大将軍來迎娶大小姐了!

聽完門房來報的周李氏也是臉色大變,雷家怎麽一點兒消息都沒有就來迎娶了?

明天再過府相議?

周李氏心浮氣躁地在廳內來回踱步,過了一會兒,像是想起什麽,高聲道:“來人,趕緊派人去清心庵接大小姐回府,再讓人趕緊去把大小姐的院子好好收拾一下!”

府裏的仆役立時一陣兵荒馬亂。

前天庵裏還送來消息說大小姐病得只剩下一口氣,怕是撐不過去了,興許也就這兩天的功夫,這樣要怎麽把人給接回來,要是半路就咽過氣去……

還是夫人打的就是這麽個主意?

這麽一想,許多人心中倏然一驚。

衆人都沒有注意到,在周府派出馬車之後,半路就有兩道身影遠遠跟上。

清心庵離城甚遠,地處偏僻,倒是極為清靜之所在,山腳遍植青竹,山路蜿蜒從林間一路向上到達坐落在半山腰的清心庵。

庵堂周圍翠竹叢叢,山風拂過,一片綠濤洶湧,此時山門緊閉,在太陽最後餘晖的映射下顯得清冷極了。

周府管家上前叩門。

不一會兒,一名模樣清秀的小尼姑打開了庵門,問道:“不知施主何事?”

周府管家一邊擡袖擦汗,一邊道:“我是周府的管家,奉我們夫人之命前來接大小姐回府。”

聞言,小尼姑皺起眉頭,不太友善地道:“周施主病情嚴重,已是卧床起不得身,如何還能這般折騰?”周家的夫人實在不善。

管家的額頭上冒出更多汗了,只能重複道:“我家夫人有命,我們做下人的也是無法,小師父就讓我們進去吧。”佛門清淨之地到底不是任人擅闖的。

“既然周大小姐病重,留在庵中靜養就行了。”

突如其來的冷冽男聲讓庵門內外的人齊齊吃了一驚,衆人循聲望去,就見兩名褐衣大漢站在不遠處,左手齊齊按在腰懸長劍的劍柄上,雙目如冰朝着管家一行人直射而去,大有一言不和就拔劍之意。

管家身子一僵,彷佛被冰水浸了一般,上下牙齒直打顫,思緒快速轉了轉,隐隐猜到了來人身分,心下更是惶然。

毫無徵兆地前來迎娶,現在又突然出現在大小姐靜養的庵堂之外,越想越讓人心驚。

世襲鎮國公,又是欽命鎮守北疆的大将軍,周家就算有個在朝為官的老爺,也不過堪堪五品,如何能與之相抗?更何況這事要是讓老爺知道了,只怕夫人也落不了好。

管家馬上判斷了利害關系,向小尼姑說道:“既然小師父這樣說,那我們就先離開了,還請小師父轉告我家大小姐,請她安心靜養,早日康複為要。”

小尼姑雙手合十,念了句佛號,點頭答應,接着便慢慢關上了庵門。

管家看都不敢再看兩名大漢一眼,領着仆役匆匆離去。

那兩名大漢則留了下來,猶如門神般守在清心庵外。

小尼姑回到禪房,将外頭發生的事禀告了師父。

庵主清心師太微微點頭,表示知道了。

等小弟子離開,模樣秀美的清心師太輕笑着搖了搖頭,要是再晚個兩日,周佩華也就能成功死遁,偏偏不巧雷家在這個時候上門,看來也許周佩華命中注定要嫁入雷家。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清心師太想了一會兒,起身去見周佩華,此事該讓她知道。

當周佩華聽說了雷家之事,頓感晴天霹靂。

清心師太拍了拍她幹瘦的手背,溫聲道:“盡人事,聽天命,凡事看開些。”

周佩華扯了扯嘴角,到底沒能扯出一抹笑來,她低落地道:“我知道了,可惜白白受這一番苦楚。”

為了把自己弄到這副瘦骨嶙峋、面無人色的虛弱樣,她吃了多少苦頭啊!

如今倒好,一切盡付諸流水。

周佩華氣惱地用力磨牙,她明明都算好日子了,北邊來人時,她的“頭七”應該已經過了,可是怎麽她人都還沒“死”,他們就到了?

難不成他們是日夜兼程,以六百裏加急的速度趕過來的?

周佩華不自覺擡手揪住衣襟,頓時覺得無比憋悶。

訂親六年,這位雷大将軍第一次主動關心她,卻讓她恨不得當面捶死他,他這根本不是在幫她,而是在害她啊!

清心師太也忍不住嘆了口氣,“一切都是命,你也別想太多了,好好把身子養好才是。”

周佩華悶悶地應了聲,“嗯。”

“時候不早了,早些歇着,我先走了。”

“荷香,替我送送師太。”

荷香應聲,“是,小姐。”

不一會兒,荷香回到了屋內。

見自家小姐一臉不豫,她開口勸道:“小姐,你別想那麽多了,雷家既然來人了,嫁過去至少也比繼續留在周家要強得多,不是嗎?”

話是這麽說,可是周佩華就是覺得一口氣堵在喉嚨裏,吐不出也咽不下,太難受了。

見小姐還是不吭聲,荷香繼續道:“從明天開始小姐可要好好用飯,咱們還是得先把身體将養好,這些日子小姐把自個兒的身子都糟蹋成什麽樣了,奴婢看着都心疼。”

周佩華吐出口濁氣,道:“我曉得,這些日子我是把自己餓得狠了些,不過只要好好調理一番就沒事了。”

為了能成功瞞過繼母的耳目,她最近這段時日每頓飯都只吃個三、四分飽,就為了讓自己看起來像病得快死了一樣,但現在她不用再這樣折騰自己了,唉,這也不知道到底是好還是壞。

荷香點點頭,接着又問:“那咱們還回府裏嗎?”

周佩華微微皺了皺眉,道:“看情況再說。”

荷香想到周家來人要把小姐接回去,又忍不住來氣,咬牙切齒地道:“那些人明知道小姐病重,竟然還想着要把小姐接回去,簡直不是人!”

周佩華沒說話,只是輕哼一聲,雷家來人這樣迅速,不但打了她一個措手不及,恐怕也讓繼母無法招架,繼母的如意算盤落空了,不知道要心疼懊惱成什麽樣了。

想到這裏,她終于露出一絲笑意。

荷香上前服侍自家小姐安歇,主仆倆聽着竹濤之聲,沉入夢鄉。

與此同時,城中的周府內,主母周李氏卻是滿懷心事,翻來覆去難以成眠,好不容易睡着了,卻又被一夢驚醒,冷汗浸背,惶惶然睜大雙眼坐在帳中,直到天明。

為人不做虧心事,半夜敲門心不驚。

可若是心內有鬼,風吹草動便要疑心生暗鬼,自己就能把自己吓個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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