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拾歡聽到這杜明德的質問才曉得是怎麽回事,她摸摸下巴,常在凡人的戲本子裏看到偷人捉奸在床等戲碼,想不到今日這除夕竟會演到她頭上來。
杜明德對後面的侍衛招招手,“你們還不把這對奸夫淫婦給抓起來!”
那些侍衛聽到的命令先朝就在門口的花拾歡撲過來,見花拾歡只是站在原地閑閑的看着他們,他們都怔了怔,那腳步好像就無端的受到了阻力再也邁不出去。
但他們還是知道挑軟柿子捏,雖然被花拾歡震懾到不敢也不能近她的身,但看到鏡禾病怏怏的攤在床上,都一起朝他沖過去,一下就把他從床上揪了下來。
杜明德打量着鏡禾的樣子,完全就是一朵病弱無力的嬌花,眸中不禁閃過深深的驚豔,嘴上還是哼道:“果然是個小白臉,來人,把這小白臉和妖女一起抓起來送到太子殿下前面去!”
花拾歡還是站着不動,看着這些強壯的侍衛把鏡禾像拖軟柿子似得粗魯的拖過來。直到經過她的身邊,鏡禾看了她一眼,“拾歡,你真不救我。”
花拾歡幸災樂禍道:“堂堂的國師大人,還會掙脫不了幾個凡人麽?”
原本看上去奄奄一息的鏡禾突然一用力,将她重重一拉,把她拉入自己的懷裏,“既然是來捉奸的,當然是把我們綁在一起才更加有說服力。”
強行被他拉進懷中,花拾歡只覺得鋪天蓋地的寒冷朝自己襲來,這種冷是刺入骨髓的,讓她凍得全身都在打哆嗦,而且她竟然掙脫不了他。
“你放開我!”
花拾歡覺得自己說話的聲音都在打抖。鏡禾貼近她的耳根處,“你若是不肯幫我,那我們就一起死在這裏吧。”
花拾歡狠狠的瞪着他,“你竟敢威脅我!”
鏡禾低笑:“我估計很快你的小太子也要過來,他一向對我很是芥蒂,若是看到我們這樣緊緊抱在一起,不知道會做何感想呢?”
他吐出來的氣息都是冰冷的,花拾歡被他這樣緊緊摟着,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要凍僵了。
“那你先放開我,你不放開我,我如何救你?”
“但過河拆橋這種事,拾歡好像并不是第一次對鏡禾做過。”
花拾歡咬咬牙,“你放心,我這次以我修煉了幾萬年的妖品發誓,絕對不對你食言。”
鏡禾終于放開了她,花拾歡全身的血液才回暖起來。但她今日穿的是一件月白色的淺色衣服,被鏡禾強行抱進懷裏之後,她的一身衣服幾乎被鮮血染紅。她就這樣穿着血衣一步一步走到杜明德面前,看上去宛如嗜血的女魔,“聽說杜尚書是将門子弟,當年令尊鎮國大将軍,為了救駕,和三個親身兒子一起在與犬戎的大戰中全部陣亡。杜家一門忠烈,雖然你和皇後都愧對忠烈之後的名聲,但陛下和太子仁厚,所以無論你和皇後怎樣胡作非為,陛下和太子都願意包容和忍耐你們。但我花拾歡卻是眼睛裏容不了沙子的,更容不了危害雲堯江山的蛀蟲!”
杜明德見她步步逼近,不由有些慌亂,“你要做什麽?”
花拾歡抓起他的衣領:“你不是一直說我是妖女麽?我如今就讓你好好看看,你一個凡人與我妖女鬥,是多麽的自不量力!”
她的手稍稍一用力,再往外一扔,杜尚書大叫一聲像斷了線的風筝一樣不受控制的越飛越遠。那些侍衛更加驚恐的看着她,連動都不敢動一下,因為他們生怕自己一動就會被她跟杜尚書一般扔肉球似的直接扔出去。
花拾歡卻只是淡淡道:“還不快滾!”
這話對他們來說如蒙大赦,這些侍衛紛紛倉皇而逃,有的人甚至因為太着急被人撞到了地上,顧不上氣來直接連爬帶滾。
鏡禾饒有興趣的看着她給這些慌亂的侍衛集體施了個術,“你還把他們的記憶給消除了,你還是擔心他們會把抓到我們偷情的事告訴你的太子殿下麽?”
他故意把“偷情”兩個字念的重重的,花拾歡瞪了他一眼,“我只不過是不想惹來不必要麻煩!這杜尚書是不是就是你故意找來的?我沒記錯的話你們以前可是一夥的。你又在打什麽壞主意?”
鏡禾苦笑一聲,“你看你我現在滿身的血,我還有什麽心思打壞主意?那個杜尚書的反應你也看到了,他并沒有認出我來。天底下知道我的真實容貌的人,就只有你了,拾歡。”
他說完整個人就兩眼一閉,重重的栽到了地上。
花拾歡被唬了一跳。她原本根本不想管鏡禾的死活,但對于他,又實在是好奇。她走到他的身體前面,蹲了下去,忍不住想用手指去觸碰一下他那張妖孽的臉,可是手指還沒碰到,就一股寒氣朝她的指尖襲來。
這厮非人非妖非仙,只是天地間的一抹幽魂,卻能有如此滔天本事,翻雲覆雨。她更想不到他竟然會把最虛弱的自己暴露在她這個是敵非友的人身上。
怕他真的會流血過度而死,花拾歡給他喂了一顆丹藥,又将他身上和自己身上的血跡全部化掉,再封住了他的奇經八脈讓他無法再作妖。
雲堯又幾乎在宣政殿看了一夜的折子,第二日還特意來風華殿陪她用早膳。
花拾歡看着他滿眼的血絲心疼道:“政務再繁忙你也要心疼自己的身子,怎麽能批奏折批一整夜呢?”
雲堯卻輕輕笑道:“你可是在埋怨為夫讓你獨守空房一整夜了?是為夫的錯,今日定當在二更前就将所有的折子批完來陪你。”
花拾給他盛了一碗她悄悄的放了一些養氣的丹藥的粥遞給他,“你還是先好好用早膳吧,待會你又要去替你父皇上早朝了。你還沒當皇帝呢就整日忙成這樣,怎麽你們養那麽多大臣都是不做事的嗎?事情竟全都壓在你身上。”
雲堯笑道:“這可是還在怪我沒有來陪你了。”他說完起身探過身子在她唇上輕輕啄了一下,“你放心,今日早朝完之後我就來陪你,天大的國事我都先抛到一邊。”
花拾歡用勺子舀了一大勺粥塞進他嘴裏,“喝粥。”
雲堯陪她用完早膳就去上早朝了,花拾歡去看了一眼鏡禾,他被她關在一個幽暗的密室裏。此刻他雙眼緊閉,因失血過多臉色慘白如紙,看來還是沒有醒過來。花拾歡看着他這張臉,忽然在密室中鑿出一個洞來,外面的陽光頓時灑進來正好照在了鏡禾的臉上。
這張絕色妖嬈的臉,比女子還要白皙滑嫩的肌膚在被陽光照耀到之後竟瞬間慢慢的長出了皺紋,很快就是就變得如橘子皮一般老态龍鐘。
花拾歡把那個洞封住,這個房間恢複幽暗以後,這張臉上的皺紋又開始慢慢脫落,重新變成了颠倒衆生的妖孽模樣。
鏡禾呻吟一聲似是将要醒來,花拾歡就站在邊上等着他。
等鏡禾睜開眼之後,他看到花拾歡正站在邊上看着他,稍稍一愣,笑道:“你竟然只是将我的法力封起來,沒有殺我,這倒是讓我很是奇怪。”
花拾歡淡淡道:“殺一只已經死過一次的幽魂對我來說沒興趣。你在最虛弱的時候竟然跑來找我,不也算準了我不會對你怎樣?”
鏡禾似笑非笑,從床上坐起來,打量了一下這個暗室,“你的太子殿下應該不知道我來過吧,你把我藏在這兒,是想對我金屋藏嬌麽?”
花拾歡無心理會他的打趣,只是道:“鏡禾,你做了那麽多,其實不是為了天後,也不是為了魔君沉香,只是為了你自己,對麽?”
鏡禾稍稍一怔,花拾歡沒等他回答就走到他跟前道:“我願意幫你,用盤古之魂的力量讓你變成一個真正的人。讓你這張臉可以跟正常人一般暴露在太陽之下。但是你必須答應我,要與我站在一條線上,我雖要将那天規給修改,但并不想把天規給毀了,從而讓魔君逃出來讓三界大亂。”
鏡禾的臉上難得沉重起來:“你果然是這唯一能看透我的人。你可知我來到世間這麽多年,無論是誰,在我眼裏,他們不過就是一顆可以被利用,幫我達到目的的棋子。但只有一個人,我永遠只能作為他的棋子。”
花拾歡道:“你說的是魔君沉香?”
鏡禾嘆氣:“他賜予了我人的身體,和他一模一樣的臉,讓我這一抹幽魂也能有人的思想,人的喜怒哀樂,甚至他還賜予我跟他一樣強大的力量。他本是我最大的恩人,可是他打造這樣的一個我出來,不過就是因為我可以自由穿梭世間的任何一個地方,可以幫他從那虛幻世界中逃出來。為了控制我這顆已經有了自己思想的棋子,他在我身上種下禁術,每個月禁術發作,我就會如昨日一般,法裏盡失,鮮血自發流遍全身。但是被神族封印住的虛幻世界畢竟只是虛幻世界,總有一天也會毀滅,那麽魔族和魔君沉香,自然也會徹底的不複存在,當然就包括了被沉香創造出來的我。”
“所以……”他看着花拾歡繼續道,“你說得對,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苦心經營這一切,幫你拿到所有的天機圖得到盤古之魂的力量,從而能夠有毀掉天規的力量,讓被天規封印的魔族和魔君能夠重見天日,就是為了我自己。為了讓我不再成為一個任人擺布的棋子,能和你們一樣走在陽光下面,不再只能戴着面具終日見不得光。”
花拾歡哼道:“這樣一個天大的秘密被你隐藏了這麽多年,如今為何又肯全部來告訴我?”
鏡禾下了床,“因為我們都抱着一樣的目的,我會和你一起去拿下天規,至于拿下之後,天規歸入誰手,到時候就要看我們自己的本事了。”他看着花拾歡的眸中的顏色變了變,“我跟你說這些,是因為我這一生騙了太多人,我一生都想去追尋真實的自己,到頭來卻連自己都給騙了。所以現在在面對着你,我不想再說謊了。因為這樣我會覺得這世界上,還是終究有一個人,能了解到真實的我。”
花拾歡還沒反應過來他的話,他整個人又突然間就這樣消失了。她明明封住了他的奇經八脈,對他來說竟也絲毫不管用。
她慢慢的走出了這個暗室。初夏的陽光總是熱烈的揮灑着,就像一個年輕人旺盛的生命一般。然而這樣美好的陽光,竟還會成為致命的毒藥。花拾歡突然開始有些同情鏡禾起來,哪怕他那麽赤裸裸的将自己的欲望對她全部托出。
雲堯果真下了朝就來找她,花拾歡看到他看着自己的樣子有些古怪,奇道:“怎麽臉色怪怪的,可是朝中有發生了什麽事麽?”
雲堯看了她一眼,“戶部尚書今日沒來上朝。府中家将來請示,說他昨夜不小心摔了一跤,幾乎摔得半身不遂。”
花拾歡故意驚訝道:“那杜尚書也有三四十歲了吧,怎麽會這般不小心,把自己摔得這麽慘?”
雲堯無奈的伸出手指頭在她額頭上彈了一下,“你呀,杜家好歹是忠烈之後,皇後已經被我關了緊閉,那杜明德在我的眼皮底下也興不起什麽風浪。如今卻意外傷成那樣,恐怕朝中會非議我雲家不善待忠臣。”
花拾歡笑嘻嘻的主動挽着他的手,“是他自己不小心摔到了,跟你善不善待有什麽關系。你就請幾個厲害的禦醫去幫他看看傷再親自去慰問慰問他不就好了麽?不過你不是說今日下朝之後就帶我去走走麽,咱們去哪玩?”
雖然他的父皇和母妃都還有生還的希望,可是畢竟雙親逝世,他仍然沒有從傷懷與郁結中走出來,加上國事繁忙,花拾歡便急着陪他去散散心。
雲堯将她的發絲順了順,“你想去哪?這個時候太虛池的初荷長得不錯,不如我們去太虛池賞荷吧。”
花拾歡搖頭道:“荷花都沒開,只幾片單薄的葉子有什麽好看,我們當然是去逍遙居喝酒了。”
把雲堯拉到長安街,花拾歡發現今日的長安街比以往越發熱鬧。雲堯道:“再過三日就是五月初五端午節了。”
花拾歡一怔,竟又到了一個端午節。那麽算起來她來凡間的日子,剛好過去三年。她對雲堯道:“那時候我送你的那塊玉,你還戴着麽?”
雲堯從脖頸處取下來,遞給她,“一直戴着,只是最近這段時間不知道怎麽為何,這玉總是會微微發熱,有時候我半夜醒過來,它還會發着光。”
花拾歡接過玉端詳了一陣,這祥龍玉戴在雲堯脖子上三年,經過他的龍氣的恩澤,祥龍玉的至陽之氣已經幾乎完全被催化出來,變得越發晶瑩剔透,摸上去也微微發熱。
花拾歡微微一笑,“這玉是寶物,能驅邪避害,更是你我之間的信物,你還是好好收着它。”
她把祥龍玉遞給雲堯,卻在這時身邊突然一陣疾風刮過,帶起了街上的塵土直接飛進了眼睛裏。花拾歡下意識伸出袖子來擋,等緩過神來時,手中的祥龍玉已經不翼而飛。
她驚了驚,竟還有人能這般明目張膽的從她手上把東西給搶走。她對雲堯道:“我去把玉給搶回來。”說完也化成了一道煙消失在大街上。雲堯皺皺眉,也迅速跟了上去。
那祥龍玉融入了她的精血和雲堯的氣息,順着這兩種味道去找對她也不是難事,可是她一直追到了城外的汴河邊,那祥龍玉的氣息已經完全追蹤不到了。
快到端午節,還是如她初來凡間的情形一樣,汴河上擺着好多船只,有些船淺淺的沒有船艙,但是船頭卻建了一個大大的龍頭,這想必就是端午節的龍舟了。另外在江上還漂着一些比較大的船只,飛檐翹角、玲珑精致的四角亭子逐漸成形,赫然立于船頭,美人靠、盤龍柱子、彩畫……龍柱上的浮雕盤龍和祥雲一層扣着一層,層層錯落有致。看那船頭鋪滿鮮花,船艙也漂着粉色的輕紗。雖然這些船都停在江心,但還是能聽到絲竹聲從裏面傳來。
雲堯跟上了她,“抓到偷玉賊沒有?”
花拾歡搖搖頭,只看着江心這些豪華的游船道:“這些船建的真漂亮,你們凡人真會享受。”
雲堯蹙起眉頭:“這船叫畫舫,其實也就是花船,是這卞都的貴公子最喜歡的一種消遣方式。租一艘船,再叫上幾個花娘作陪,聽聽小曲,再欣賞欣賞江景,倒真是會享受。”
花拾歡笑道:“那你作為這貴公子中的貴公子,有沒有這麽享受過呢?聽聽這曲子,真是暖風熏得游人醉,我一個女兒家骨頭都要軟了。”
雲堯突然伸出手來,在她腰間輕輕掐了一下,花拾歡頓時癢得彎下腰,笑罵道:“你幹什麽突然偷襲我?”
雲堯仍是一本正經的樣子,“我與歡兒成親多日,卻從沒體驗過歡兒的腰肢到底有多軟,便忍不住掐一下歡兒的腰肢試一試。這樣一摸上去,果真是不錯的。”
看他這樣面不改色的揩油,說着調情的話,花拾歡也是佩服。但她突然想到了什麽,就要朝那些花船飛過去。雲堯忙拉住她,“歡兒莫非還真對這些花娘感興趣?”
花拾歡白了一眼道:“我的嗅覺一向靈敏,可是追那偷玉賊追到江邊就沒了蹤影。這些船既然是花船,那船上肯定全是煙花女子的脂粉香氣,也能把祥龍玉的氣息給掩蓋住。所以那偷玉賊,說不定就藏在這些花船上面。”
花拾歡先跳到一艘最大的船上,剛跳到船頭那紅帳裏面,就聽到裏面傳來一陣古怪的聲音,有男人粗重的喘息聲和女子有些壓抑的抽泣聲。她早就聽聞這些纨绔子弟平日正經事不做,壞事倒是各種做盡。聽到這聲音,花拾歡以為裏面有弱女子受到這些纨绔子弟的欺負,剛想進去“行俠仗義”,卻被趕過來的雲堯一把拉住。“歡兒,我們去另外一艘船上看看。”
花拾歡不解道:“為何?你沒聽到裏面有女子在哭嗎?”
雲堯的臉色竟還浮起紅暈,他的歡兒雖然法力無邊,本事驚人,但在這方面卻是仍未開竅,看來都是他這個當夫君的錯啊。他不知道如何解釋,只能尴尬道:“那女子不是在哭,只是在做咱們成婚以後還沒有做過但又是必須要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