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僅一日,天塌地陷。
她毀了自己辛辛苦苦花費将近半年制成的嫁衣。溪蓮宮外燃起火焰,火紅的嫁衣連同赤色的火焰一起跳動,紅的仿佛心中流淌出的汩汩血流。
她站在高高的臺階上,不知不覺,火已滅,灰已冷,半夜涼涼的露水凝聚了起來,為月光下的溪蓮宮籠上了一層朦胧。她的頭發已經微微濕潤,曳地的長裙邊緣也已經暗暗浸透了水漬,她看着那團在露氣中已經變得濕漉漉的灰燼,不知不覺,淚流滿面。
“公主,半夜露重,您還是回去歇着吧。”銀雪守在溪蓮宮裏,終于看不下去了,走過來低聲勸道。
“你說……他為什麽不喜歡我?”低低的聲音,帶着一絲顫抖,“我是公主啊,他為什麽不喜歡我……”
“……”銀雪無話可說,只得抖開絨衣為她披上,斟酌了半天,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公主不必傷神了,其實公主您,很優秀。您身負神狐之力,天賦非凡,試問有幾個人能比上公主?”
“哈……可是就是那夜幽白,在他眼裏,夜幽白更優秀。”攥緊了衣袖,錦蓮面色蒼白,神色中透出一股倔強“我不甘心!憑什麽?難道女祭司很了不起嗎?我就不信,我趕不上夜幽白!”
我一定要超過夜幽白!我一定能站到和他相同的高度,成為他的良人。
想到這裏,錦蓮一跺腳,摔下絨衣,怒氣沖沖的回了宮。
銀雪無聲的嘆了口氣,彎腰拾起絨衣,看向錦蓮消失的地方,眼中神色憂慮。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大家看的清清楚楚,九言大人對公主毫無戀慕之意,本是一汪清澈的泉水,然而公主卻想當然的将這清泉看做了春水,還傻傻的不知情。當局者迷,有人提點也好過如墜霧中。可是,以公主的脾氣,敢有人說九言大人對她無意,她還不得把那人當場斬首。可怕的不是當局者迷,而是當局者不聽忠告,一意孤行。
這下子,不知道又要攪出什麽風波了。
不得不說,銀雪作為錦蓮公主的大宮女,對錦蓮的脾氣性格掌握的還是相當精準的。
第二日,當銀雪推開宮門時,對着空無一人的大殿,驚慌的尖叫了出來。當然這事驚動了狐仙王,好在在狐仙王趕來之前,溪蓮宮的侍衛們就已經找到了錦蓮公主留下的書信,否則溪蓮宮的所有人就別想見到明天的太陽。
看完書信,狐仙王似是疲憊的揉了揉額頭,眼中閃過一絲憂慮。他向後靠在軟墊上,無力的揮了揮手。“公主到扶搖山閉關修煉去了……罷了,罷了……你們溪蓮宮的人,公主不在時,溪蓮宮裏一切正常。”
待狐仙王派去的搜查的士兵确認了錦蓮公主确實在扶搖山閉關,狐仙王算是松了一口氣。之後便命令嚴格把守公主閉關處,确保公主的安全。
有些人的時光已經靜止,但其他人的生命還要繼續。一個人左右不了時光,可惜,錦蓮沒意識到。
某一日,當全身的靈氣灌湧,渾身的火焰熊熊,她猛然睜開雙眼,心中一陣狂喜。她的第六條尾巴煉成了!高興不已,她直起身,揮手一掌破開山石,飛身而出,身後六條火紅的狐尾不帶一絲雜色,燦若朝陽,紅如血玉,眼底的金色花紋暗暗放光。
“公主!”開山破石的聲音震動了周圍護衛的士兵,當他們看見迎風而立的少女身後散開的六條狐尾,不由驚愕的面面相觑。她是百萬年來第一個在一萬歲之前就修得六條狐尾的狐。
此消息一傳出,都城震動,狐仙王大喜過望,在傾宇殿大擺筵席,為修成歸來的女兒接洗風塵。那個宴席,朝賀聲不斷,她卻感到厭煩,她的目光一直在尋找一個身影。在紙醉金迷中一襲白衣不染煙火,如雪溫雅。在父王先先行離開後,她大了膽子,開始明目張膽的看着他。
這時,一個管事的殿前司儀跑了進來,附在他耳邊低聲說了什麽。九言猛然變色,立刻起身,向身邊喝的正歡的同僚們告罪一聲,拂袖急急走出了傾宇殿。
……他竟然什麽都沒跟她說!
錦蓮心裏泛起一股酸澀,不甘心的起身蹑手蹑腳溜出了宮殿,諸位大臣們玩得正開心,絲毫沒發現今天的宴會主角已經跑得沒影了。
抄近道,剛跑到長廊下,紛紛揚揚的白荇花落了她一身,美人如玉,花朵嬌豔。那人快速的奔着長廊而來,那是她潛心修煉時,滿心滿眼都裝着的人啊!
她要告訴他,她已經煉成六尾,以她的資質,九尾不在話下,她很快就可以和他并肩而立。
“九言!”她壓抑住心中淡淡的失落,出口喚他。
那個人,依舊那樣好看,他的面孔還是溫和的,但是此刻碧瞳中卻含着一絲焦灼。他頓住步伐,有些驚訝的望了過來。這一眼,對她而言,仿佛越過了山山水水,仿佛有一個輪回那麽長。
“公主如何在此地?”他微微一笑,擡手作揖“恕臣不能久陪,殿下,微臣告退。”
“發生什麽事了?”錦蓮攔住他的去路,心中的失落感越發強烈,他好像完全不在乎她修得的六條狐尾。
“這……”九言猶豫了一下,眼看着夜色漸濃,咬牙道“剛才殿前司儀來告訴我,幽白恐怕是要生了,她這幾個月狀态一直不好,我怕她會出事……還是我親自去比較放心。時間緊急,還望公主……”
“……”
……
她已經聽不到了。
除了那一句,她什麽都聽不到了。
良久,她才聽見自己的喉嚨摩擦出一句沙啞的話“要生了……你們何時有了……”
說不下去了。真的說不下去了,這麽多年支撐着她的世界已經化成了齑粉,耳朵裏一片嗡嗡聲,仿佛有一群蜜蜂在她頭腦裏轟鳴。血液在胸腔中瘋狂地撞擊,腦袋快要炸裂了。她的全身感到一陣痛苦的顫栗,顫抖的說不出話來。眼前一陣模糊,血氣翻騰。
“公主,請讓開,好嗎?”許是急的極了,他的額頭泌出了些許汗珠,一向溫和的眸子裏驟然閃現出淩厲的光芒。
錦蓮咬住嘴唇,閉上眼倔強的攔在他身前,寸步不讓,卻聽見耳邊呼啦一聲。她猛然睜眼,發現九言的身影如鴻雁般從頭頂越過,踏着白荇花的樹枝,急急地向遠方奔去。她如五雷轟頂般,終于忍不住,修煉出來沒有及時調養的身子本來就有些虛弱,她吐出一口血,身子軟軟的倒在了落成一地的白荇花瓣上。
三天,錦蓮是倔強的人,她在這裏躺了整整三天都沒有動一下,沒有發出任何聲響。來來往往的聲音都傳到她的耳朵裏,議論聲她都聽得清清楚楚。
聽說,那是個女孩。
聽說,那個女孩,長得很漂亮,很像她的父親,但是那雙眼睛,卻像她的母親。
那個女孩叫九瀾,一出生,身上也帶了強大的神狐之力。
夜幽白,你何其有幸,得了一個好丈夫,又何其有幸,得到了一個好女兒。
錦蓮躺在地上,紛紛揚揚的白荇花幾乎要将她掩蓋,她在深夜無一人時開始狂笑,笑到最後,全是哽咽,笑道最後,一臉淚水。
她有多愛他,就有多恨她。
你怎麽不去死呢?夜幽白!
整個天空都是她撕心裂肺的吶喊,她哭哭笑笑,直到一個黑影從頭頂的樹上跳了下來,吓了她一跳。
“你的煞氣太重。這不是別人的錯,心結在你自己。”低沉的聲音,說話的是一只黑貓,墨如最深沉的夜空,一雙暗黃色貓眼仿佛盛滿了千萬年的月光,閃爍着無與倫比的潋滟的光,令人的魂魄都要被一點一點的吸引進去。
“你是誰!憑什麽這麽說我?”盡管嘴上強硬,但錦蓮不得不承認,這黑貓身上有一種強大的高華清貴的氣息,靈力遠在她之上。黑貓淡淡看了她一眼,錦蓮被那一眼鎮住,連話都說不了了。
“你不用管我是誰,我今天來,只是覺得,你總有一天會闖下大禍。”黑貓的聲音如冰錐一般刺入耳中“九言從未愛過你,你是該夢醒了。”
可怕的不是當局者迷,而是當局者聽不進忠告。但最可怕的,是當局者聽見了忠告,還心甘情願的身在這一盤迷局中。
“你胡說……”錦蓮顫抖着站了起來,盯着黑貓“你胡說!”她大喊一聲,三天裏好不容易塑造的脆弱的殼轟然破碎,她朝黑貓踢出一腳,轉身邊哭邊跑,落着淚離開了。
微風一吹,白荇花林花香搖曳,黑貓看着粉衣少女遠離的背影,嘆了一口氣“我已經盡力勸她了,不知有沒有效果。”
白荇花落,清風掠過,花朵半開,怒放着半醉留香,随風起舞。花瓣落在紫衣女子的發間指尖,她坐在枝桠上,青絲如瀑,環繞着縷縷花香,她擡着頭,看見一輪冰月,如雪清涼。“到底如何,看她自己的造化了。”紫衣女子把玩着指尖的花朵,素白的手指拈出漂亮的弧度,“荒晨,你說,未來的命運到底是什麽?”她嘆息一聲,聲音低了下去“就連我們,也把握不住自己的命運。”
“不論如何,做好你該做的就行了。”黑貓看着她,眼中閃過一絲憐惜。它跳上枝桠,化成一個黑衣男子,小心的攬着她的肢腰,将她整個人抱在了懷中“雪黛,不要再想了,這不是你應該想的事情。”
“那個錦蓮,自求多福吧,”紫衣女子的手指劃過一片片白色花瓣“我有預感,以後可能會連累的我一番折騰。”
“狼妖與惡蛟最近總是蠢蠢欲動,到處惹是生非,荒晨,看好他們,我先回端霓城休息,如果出了事,就搖響那個銅鈴。”
“嗯,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