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沈知聞停在辦公室門口,想等主任說完他們再上前,被許成楓這麽一說,她倒有點不好意思。
這節省了她的等待時間,那幾個男生就要繼續站會兒了。
主任轉頭看,沈知聞問了個好。
主任面色和藹地點了點頭,回過頭就像變了個人,厲聲道:“等會兒再收拾你們。”
看着主任進了辦公室,男生們籲了聲,站得也松松垮垮了,顯然對剛才的訓話并不在意,也不急于這一點時間。
“怎麽最近老見這姑娘。”宋時琦笑了下,随口問,“她來找拿破侖做什麽?”
拿破侖就是教導主任,因為其教歷史,又跟拿破侖長得像,便得了這一稱呼。
許成楓回:“肯定不是來挨呲兒。”
不知想到什麽,許成楓勾勾唇角。
她不像以前那樣閃躲了,這個變化說明他對她是有點不一樣吧。
辦公室的門沒有關,宋時琦趴到牆跟聽了幾句,回來傳達消息。
“好家夥,她還會彈鋼琴啊。”宋時琦很驚訝。
許成楓擡擡眉,淡定得像早就知道。
一個男生湊過來問:“誰啊?”
宋時琦說:“一才女。”
許成楓聽了笑。
宋時琦繼續道:“拿破侖好像要她參加個什麽節目。”
許成楓似有似無地嗯了聲,将兩個胳膊肘搭在欄杆上,頭偏向窗外。
他之所以知道沈知聞會彈琴,要從見她的第一面說起。
那是二零一二年八月,他剛到安城。
他媽為了他能這裏最好的高中借讀忙前忙後半個月,差不多敲定了,他從東北過來了。
剛來的幾天他不是在家玩游戲,就是繞海騎行,熟悉闊別已久的另一個故土。
安城是姥姥的家鄉。
他小時候在這兒住過兩三年,回到東北後很少再來。
這次是反過來了。
他爸媽的婚姻已經貌合神離,只差一張紙。
遲遲不離婚不是怕影響他高考,而是要維持他們合夥共建的公司的良好形象。
他無所謂,在哪都能活。
那天他因為通宵比賽了,一覺睡到下午,他媽回來後叫他收拾一下,出門吃個飯。
他正好餓了,就跟着去了。
到了才知道這是一場社交宴會,裏面的人有從商的,也有從政的,推杯換盞,互相吹捧。
他有幸當了回被吹捧的對象。
後來吃上飯,他墊了墊饑,覺得索然無味就去了外面。他喝了口水的時間,一男一女同他差不多大的兩個人說着話朝酒樓走來。
他百無聊賴地看了眼。
男生穿着時尚,女生一襲白色長裙,發尾搭在肩上,軟軟的。兩人站在一塊挺養眼,能贏得不少回頭率。
他難得有雅興,幾句對話進了他的耳朵裏。
“tan吧tan吧tan吧。”男生像在求着女生什麽。
“不要。”女生說,“我跟你來就不錯了。”
男生說:“再加一套《追憶似水年華》譯文,絕版的!”
女生猶豫了會兒說:“就這一次啊,你以後賭輸了別找我。”
男生:“行!”
要說這倆人是情侶,沒到那種感覺,不過關系應該不一般。他這樣猜着,一時出神兒,被煙灰燙了下手,完了有點稀奇。人性有多複雜他不是沒見識過,連親近的人他都懶得猜測他們的想法,竟在這兒琢磨一對陌生人的關系。
他不在意笑笑,轉了轉手裏的礦泉水瓶。
腳步聲走近,他又擡眼,女生也注意到他了。
他們的視線相交,再錯開。
那時候,他還不知道與她這樣的目光交流會在日後重複無數次。
男生走在前面,兩個人順着旋轉門進了酒樓。他一口氣喝完水把瓶子丢到旁邊的垃圾桶裏,鬼使神差地也進去了。
不需要他特意找,大廳西側的包間裏有一群少男少女,歡鬧聲大得能敲擊天花板。
他自然不會跟到包間門口,只是好奇女生答應了什麽。
結果,他媽一通電話把他叫了回去。
他心中雖然略有一股刺撓勁兒,但去做點別的事就能将其蓋過。
他不是個會對人或事念念不忘的人。
但後來仔細想想,其實第一次看見沈知聞,他就動了一點無法言說的念頭。
那天再見是宴會散場。
他跟在大人的後面往外走,那些虛僞的場面話還充斥着耳朵,他聽夠了,借故去廁所離開,直接到了一樓廳堂。
圓廳的中間圍着一圈人,有琴聲繞梁。
他走近看,鋼琴旁坐着一個女生,音符從她手下流淌出來。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轉向女生的臉部,白皙的側顏溫柔極了,他忘了移眼,遺憾的是女生很快就結束了彈奏。
她站起來走下臺階,得到一片誇贊,還有起哄聲。
她有些害羞,似乎不習慣應付如此多的關注,嗔怨地看了眼一起來的那個男生。男生很快意會,笑着将她拉到身後,替她解圍,擋住一些不懷好意的目光。
他靜靜看着,忽然興致缺缺,走開了。
等到他媽媽打來電話,他按着方位找去,路上又尋到她的身影。
她和男生站在一個男人面前,而那個男人參加過剛剛那場飯局。在他媽媽的指引下,他知道男人姓秦,還聽男人随口誇了他句“小夥子,前途無量”。
眼前的場景顯然是男生和男人熟悉,女生則安靜地待在一邊,表現拘謹。
他媽媽喊了他聲走來,問他在看什麽。
他轉過身,沒回話。
他媽媽順着他原來的視線看去,然後想起說:“我讓你認識的秦叔叔就是幫忙辦理借讀手續的人,不過也沒費勁,你成績好,稍微打點一下關系就行了。”
他當時沒心情聽那些彎彎繞繞,心裏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個想法——
他可能會和這個偶然遇見的女生上同一所高中。
誰知道真被他猜準了,并且還在一個學區。
安城二中是省裏實施走班教學的第一所學校。當時他們高一一共有四十二個班,每七個班為一個學區,在區內按照中考成績分ABC三個層次上課,所謂“因材施教”。
他至今清晰地記得,那節課是高一的第一節英語課。
他那還會兒已經在教室的最後一排坐好,她姍姍來遲。
她應該也想往後面坐,但走到中間發現沒位置了,又返回去在第一排的空位坐下。
而她坐的那一列正好與他同列。
盡管如此,他并沒有對她的注意和好感聯系在一塊兒。
這姑娘長得是真的好看,一張臉幹幹淨淨,說起話來臉上一對小酒窩若隐若現。但長得更好看的人他也見過,不至于輕易就喜歡上了。況且到了學校裏,他打了幾回籃球後就交往了一夥人,在這個城市慢慢有了朋友,不需要在網絡世界暢游。
他曾經把這次偶遇帶給他的觸動歸結于孤單太久,看見成雙成對的人即使不願承認,他心裏不免落寞。
另外,還有個關鍵原因是她性子極淡,一直用陌生人的眼光看他,輕輕一瞥。
他沒耐心拿熱臉貼冷屁股。
但誰又能知道他到底是貼上了,也沒想到他居然會在空間裏發“她的酒窩裏沒有酒,我他媽醉得像條狗”這樣酸不溜秋的說說。
想到這裏,許成楓扯了扯嘴角。
宋時琦忽然拉了他一把,提醒他主任要出來了,許成楓嗯了聲,站回原來的位置。
其他幾個人也迅速站好。
許成楓看着門口,沈知聞先出來。
因為剛才的回想,他在腦裏将她此刻穿着寬大校服的樣子和初次見面她穿白色裙子的樣子融在一起,沒有絲毫的違和感,她依舊清冷自持,是個他躲在角落裏窺視的公主,連個眼神都不肯賞給他。
還不一樣呢,馬上就被打臉了。
許成楓的牙有些疼。
教導主任聒噪的聲音又響起了,在教訓學生的問題上,老師永遠能侃侃而談,好像不講些大道理,就不能樹立權威似的。
這次來了點新鮮的內容,主任說下次再違紀就要叫家長。
但對于這些“慣犯”,也沒什麽震懾力。
主任放他們走,宋時琦興致勃勃地舉起手問:“主任有啥演出嗎?我想參加。”
主任冷冷道:“你想得美。”
宋時琦說:“我也能為學校争光。”
“別給我丢臉就行,”主任吹胡子瞪眼,“趕緊回教室,別再讓我逮到你。”
完了腳步一頓說,“真有個機會,你們幾個下午再來一趟,都來啊。”
被指的男生們蔫頭耷腦,拖拉地回:“是,主任。”
走下樓,宋時琦問:“破倫找我們能有啥事?”
許成楓輕嗤:“不會是好事。”
“這肯定。”宋時琦樂觀地應聲,又看着他一步下兩個樓梯,問,“你走那麽快幹嗎?”
許成楓說:“下節理綜考試。”
宋時琦:“靠!”
接着一陣噔噔噔的腳步聲。
有人看了眼窗外,慢悠悠地提醒:“跑操的剛散,不着急啊。”
宋時琦頓時給許成楓一捶:“就是,吓我一跳。”
許成楓的速度不變,說:“我先回了。”
西區五樓,沈知聞走得不緊不慢。
她先到崔淼的教室外等了會兒,崔淼回來看見她就叫苦,小臉紅撲撲地說今天多跑了一圈。
沈知聞哭笑不得。
崔淼喝水的功夫,沈知聞告訴她自己沒跑操的原因,并佩服她的神機妙算。
崔淼的眼裏冒星星:“主任欽點啊,你要出名了。”
“你想多了,這應該不是給我們看的,”沈知聞眨眨眼,“你懂吧。”
至于主任點她,沈知聞覺得是趙柯林搞的鬼。
後來她一問,真的是。
她那個好哥哥說,“你不是讓我去和主任解釋嗎,我就去說了幾句,主任就想起來你高一的高光時刻,然後這一串串兒就趕上了。”
崔淼笑着嗯了聲,問:“什麽時候?”
沈知聞:“還不确定。”
崔淼說:“确定了告訴我,我逃課也要去看。”
沈知聞:“……”
走廊裏走動的人少了,沈知聞看看手表還有十分鐘上課,那她也不敢耽擱了,小跑回到教室。
講臺上,化學老師果然在了。
沈知聞坐下剛喘口氣,方玉玲趁着老師給別人講題時教室裏的的混亂,偷偷又問主任找她的事。
沒定好的事情沈知聞不喜歡向外說,但面對同桌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她只好開口。
說到最後,她斟酌了下說:“主任也不确定會不會有演出,所以你……”
方玉玲立即會意道:“我不跟別人說。”
沈知聞點了兩下頭:“嗯。”
雖然這事只要有人知道,肯定會慢慢被傳開,但她不想是從她這裏說出去的,可能是她太敏感了,有時候感覺方玉玲對她的事過于好奇了。
沈知聞皺皺眉,翻開筆記看化學方程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