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道心崩毀,散功入魔呢?哈哈哈哈……若真如此,我們魔界,可就多了一員大将了!”
謝雪臣緊緊握着鈞天劍,眉宇深鎖。
桑岐的樂趣從來不是殺人,他最喜歡的,便是玩弄人心,看那些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人顏面掃地,堕落入魔。
暮懸鈴不理解桑岐的樂趣,但對她來說,謝雪臣是死是活,是人是魔,與她沒有一絲幹系。她冷冷地掃過仙盟衆人,連一個眼神也沒有留給謝雪臣。
桑岐噙着笑看了暮懸鈴一眼——鈴兒,你該感謝為師,沒有愛,便不會再感覺到痛了。
第 30 章
素凝真看着半空中的玄袍祭司,難以抑制恨意與惡念湧上心頭。謝雪臣私通魔族的憤怒又算得上什麽,只要殺了桑岐就行了!
“謝宗主,我們齊心協力,殺了桑岐!”素凝真上前一步,“玉闕神功外洩又如何,只要他死了,一切都可一筆勾銷。”
傅淵停和何羨我也神色凝重地點點頭。雖然謝雪臣做出這種事令他們十分震驚,但當務之急不是算賬,而是殺了桑岐。雖然眼前看來桑岐的實力略勝謝雪臣,但他們這邊還有三名法相,不相信合他們四人之力攔不下桑岐。
素凝真話剛說完,傅淵停與何羨我便移開幾步,形成相護策應的陣型。謝雪臣深吸一口,眉間朱砂隐隐發出紅光,神聖而絢麗。
——殺了桑岐,救下暮懸鈴。
這是謝雪臣心中所想。
謝雪臣身上的氣息節節攀升,不斷突破,便在此時,劍神的天地法相凝于身後,那面目模糊的劍神虛影如雪山巍峨,氣息浩瀚而冰冷,有睥睨八荒的霸道與傲然。
桑岐曾見過萬仙陣中的謝雪臣,而此時的謝雪臣,修為更勝當時了。他也不禁心生忌憚。
剛剛吞噬了魔尊的力量,又修成玉闕神功,他的力量看似雄渾,其實尚不凝實,比不上謝雪臣每天一萬劍練出來的無雙劍氣,更何況那人又是不留餘地地以死相拼……
桑岐本想引仙盟內讧,讓謝雪臣衆叛親離,卻沒想到素凝真對他的恨意如此之強,直接無視了謝雪臣對人族的背叛。
他冰冷的銀瞳掠過素凝真那張略顯刻薄的臉,本與素凝曦有八分相似的面容,現在看來是一點都不像了。
桑岐按捺下心中瀕臨失控的殺意,重新将目光投向謝雪臣。
“鈴兒,你離遠點。”
他們之間的戰場,還不是目前的暮懸鈴所能觸及的。
暮懸鈴聽話地掠到遠處,目光緊緊盯着場中變幻。
謝雪臣四人将桑岐包圍其中,四名法相尊者紛紛使出全力,背後凝出天地法相。法相,是道心與本我的體現。謝雪臣的法相是一尊殺氣凜冽的白衣劍神,氣勢荒涼浩渺。何羨我的法相是一只朱雀,昳麗炫目。傅淵停的法相是一位手持玉瓶的女相男身神祇。素凝真的法相則是一尊六臂女修羅。
被四人包圍的桑岐神色冷靜,他緩緩擡起右臂,銀色的光芒幽幽于臂上閃爍,一道由無數字符組成的銀光自手臂上浮起,将他環繞起來,他的身軀逐漸變大,銀瞳冰冷無情,俯瞰天下。
他沒有法相,他就是法相。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霎時之間,天地靈氣向他洶湧而去,隐隐形成了靈力漩渦,下一刻,靈力如雪崩一般向四周湧去,空間不堪其重,竟有塌陷扭曲之相!
謝雪臣一劍分天地,白衣劍神手持鈞天,以一往無前的決絕破開洶湧的靈力浪潮,劍身金光乍現,迸射出烈日般的光輝,令人無法逼視。
法相與法相之間是有區別的,何羨我與傅淵停在伯仲之間,素凝真稍弱,唯有謝雪臣與桑岐勢均力敵,旗鼓相當,每一次碰撞都爆發出摧枯拉朽的氣勢,天地為之震顫。
暮懸鈴遠遠看着超凡之間的戰鬥,握着斷念的手止不住輕輕顫抖。她深切地看到了自己與法相之間的差距,她還太弱了,就算是素凝真,也要強上自己一頭了。
體內屬于謝雪臣的靈力仿佛受到了感召,呼應着半空之中的驚世之戰,于她經脈血液中沸騰翻湧。暮懸鈴的目光從桑岐身上移開,落在謝雪臣身上。他一襲白衣,眉眼清冷,目光堅毅,在桑岐的靈力威壓之下淡定自若,宛如擁雪城上萬年不化的冰雪,靜谧而蒼茫。魔氣遮天蔽日,然而他站在哪裏,哪裏便有了光。
很難将目光從他身上移開。
暮懸鈴感受到自身的靈力似被他所吸引,她強迫自己閉上眼睛,遠遠逃離這片區域,她抓住自己微微顫抖的右手,試圖平複呼吸。
三位門主之中唯有素凝真不顧一切地拼殺,何羨我相對謹慎,傅淵停則有意保存實力,人心不棄,輕易便被桑岐擊破陣型。素凝真唇角溢出鮮血,雙目赤紅,身後法相六臂舒展開來,六團金紅光芒凝聚于掌心,竟是要與桑岐同歸于盡的架勢!
何羨我和傅淵停都是一驚,有意阻攔但已來不及。桑岐一雙銀瞳掃過素凝真,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不自量力,就憑你也想傷了本座?”
玄色法袍鼓蕩而起,魔紋右臂朝素凝真當頭拍下,這一掌仿佛天塌一般将素凝真的法相籠罩住,以萬鈞之勢落下。素凝真的法相只是擋住了一息,便徹底瓦解湮滅。素凝真猛吐鮮血,自半空墜落,一個少女身影向素凝真飛去,接住了素凝真下墜的身體。
暮懸鈴眯了眯眼,恍然念道:“高秋旻?”
便在此時,暮懸鈴聽到桑岐的傳音——“鈴兒,活捉素凝真!”
暮懸鈴不知道桑岐為何有這個命令,但她立刻便向素凝真俯沖而去。
高秋旻察覺到暮懸鈴的逼近,急忙舉起春生劍格擋。暮懸鈴擡起右手,斷念一鞭下去,打在了春生劍上,這把天階法器劍身巨震,高秋旻直覺整條手臂發麻,春生劍脫手而出,被暮懸鈴長鞭卷起,握在手中。
“妖女,不許傷害我師父!”高秋旻憎恨地瞪着暮懸鈴,她無比後悔,當時在擁雪城地牢沒有一劍殺了他!
都怪多管閑事的南胥月!
暮懸鈴冷冷看了她一眼,沒有理會,她徑自朝素凝真走去。素凝真法相遭到重創,素來一絲不茍的鬓發此刻淩亂狼狽,身上濺落星星點點的鮮血,她狠厲的目光瞪着暮懸鈴,拂世之塵朝暮懸鈴面門攻去。
暮懸鈴甩開斷念,與拂世之塵交纏到一起,绛紫與銀白扭曲纏繞,難舍難分。
法相終究是法相,雖然重傷,卻也不是輕易能奈何得了的。暮懸鈴放下小觑之心,全神貫注對付素凝真。高秋旻見暮懸鈴無暇他顧,趁機雙手結印,一道靈力打向暮懸鈴。
暮懸鈴斜睨一眼,左手握着春生劍一揮,輕易粉碎了高秋旻的攻勢。
“天生九竅,不過如此。”暮懸鈴淡淡道,說着重新舉起春生劍,一道更加淩厲的劍氣朝着高秋旻臉上劈去,高秋旻大驚失色,就地一滾,鬓發頓時散開。
她避開了要害,但仍是受劍氣所傷,頸間一陣刺痛,溫熱的濕意蔓延開來。她臉色慘白地捂着自己的脖頸,然而血液還是從指縫間洶湧而出。
暮懸鈴反手又是一劍,這一劍砍在了高秋旻左臂,幾乎見骨。
“這是還你地牢那兩劍的。”暮懸鈴唇角微翹,“加了點利息。”
師父說得對,自己的仇,得自己報,哪有什麽感同身受,那些說喜歡你的人,只見你傷好了,便忘了你曾經受過的痛。
她也會覺得委屈難過的。
“還有五十一鞭。”暮懸鈴說。
“什麽?”高秋旻忍着劇痛,茫然又懼怕地看着眼前的暮懸鈴。
暮懸鈴絞緊了斷念,看了一眼氣息漸弱的素凝真,微笑道:“你們對自己犯過的錯,總是健忘得很。”
素凝真握着拂塵的手止不住的顫抖,她知道自己恐怕敵不過暮懸鈴。
她厲喝一聲:“傅宮主、何島主,還不快抓住這個妖女!”
傅淵停和何羨我本專注對付桑岐,此時聽到素凝真的聲音,猛地回過神來。傅淵停心中一喜,立時向暮懸鈴沖去。暮懸鈴見傅淵停來勢洶洶,只能收回斷念,轉而對付傅淵停。
何羨我見對方只是一個未及法相的小半妖,不願以多欺少,便沒有随傅淵停而去。
傅淵停對付桑岐之時保存了實力,因此此時狀态尚未受損,以他法相之力對付暮懸鈴綽綽有餘,但他的目的是活捉暮懸鈴作為人質。傅淵停見暮懸鈴的斷念襲來,心中存了小觑之意,便徒手去接,想要抓住對方的法器,然而剛一碰觸到斷念,掌心便傳來一陣錐心刺痛,他訝然縮手,避開了對方的攻勢。
——斷念之上,竟然有和謝雪臣的劍意極其相似的銳意。
傅淵停沉了臉色,不敢再輕視暮懸鈴,他心裏存了殺機,只要留一口氣便行了。
傅淵停的靈力如有實質,讓周遭的空氣頓時變得粘稠而沉重,暮懸鈴的漫天鞭影也不自覺地慢了下來,攻勢便緩,也變弱了。傅淵停緩緩舉起掌,靈力蓄于掌心,随即揮手拍向暮懸鈴。
暮懸鈴撤回斷念,在身前張開一張紫色盾牌,雙手交疊于胸前,雙眸似有流光扇動,睫毛輕顫,便見十指之間緩緩發出白光,有風雪肅殺之意,萬物枯寂之感。光芒越來越熾,在紫色盾牌被擊破的瞬間,白光自掌心激射而出,與傅淵停的掌力狠狠撞擊,迸射出炫目的光彩。
暮懸鈴身形疾退數十丈,臉色微微發白,氣息不穩,卻并未受到實質性的傷害。
傅淵停萬萬沒想到,自己全力一掌,竟然叫暮懸鈴給擋下了——玉闕經當真如此玄妙?
他雖然震驚,但也明白,這已經是暮懸鈴的極限了,她不可能勝過法相。
傅淵停正欲追擊,卻忽覺一股龐大的靈力如飓風一般掃向自己,他回身抵擋,只見一道黑影從自己身前一閃而過,擋在了暮懸鈴身前。
桑岐擺脫了謝雪臣的攻勢,一掌拍飛了傅淵停,笑吟吟退到了一旁。
“今日真正見識了謝宗主的厲害,确實讓人佩服。”桑岐微微笑道,“你我之戰,不急于一時,我們來日方長。”
暮懸鈴看着桑岐,關切問道:“師尊,你沒事吧?”
“有事的恐怕是謝宗主。”桑岐看着面色冷淡的謝雪臣,得意笑道,“謝宗主,本座能有今日,還得多虧你慷慨以神功相贈,今日你是留不下我的,不如好好想想,該怎麽同其他人解釋吧。”
暮懸鈴道:“師尊,徒兒沒用,捉不了素凝真。”
“她有幫手,不怪你。”桑岐溫聲安慰,“鈴兒,我們回去。”
“暮懸鈴。”
轉身之際,暮懸鈴聽到身後傳來謝雪臣隐忍的輕喚。她腳步微頓,偏過頭去看他。
那雙漆黑深邃的鳳眸靜靜凝視着她,似乎在等着什麽。
但他等到的,只是暮懸鈴極其冷漠的一眼。
仿佛在她眼中,他和這世間的一草一石,沒有任何區別。
她曾經笑吟吟地在他耳邊說——于她而言,除了謝雪臣,都是其他人。
如今,于她而言,這世間再也沒有獨一無二的謝雪臣了。
誅神宮內,跪滿了妖與魔,他們虔誠而狂熱地匍匐于桑岐腳下,這位曾經身份卑下的半妖,成就了三界之內獨一無二的奇跡。他是第一個以半妖之身引魔氣濯體,自創魔功的奇才,他被魔族奉為大祭司,地位崇高,卻仍不甘于此。他設計引謝雪臣與魔尊生死相拼,自己坐收漁利,吞噬了魔尊,擁有了魔尊強橫無匹的魔氣,成為了魔界真正意義上的至尊。但還不夠,他開辟神竅,吸納天地靈氣,令半妖的生命有了新的可能。擁有神竅的半妖,便無須再受修煉魔功之痛,也能與人族修士相匹敵。
桑岐坐于王座之上,支着下颔俯視朝拜的衆妖,懶懶開口道:“自今日起,本座便是魔界之尊,妖族之皇。”
“參見尊上!尊上睥睨八荒,唯我獨尊!”整齊劃一的聲音在大殿內響起,餘音不絕。
暮懸鈴站于桑岐下首,她身份與旁人不同,身為桑岐最信重的親傳弟子,半妖聖女,她無須跪拜桑岐,更能號令妖魔兩界。
桑岐剛出關,便感應到留給暮懸鈴的符文被燒掉了,這是她遇到危險的信號。正好他融合了魔尊的魔氣與神竅的靈力,想試試自己與謝雪臣的差距,一時沖動,便徑自去了人族營地。上一次擁雪城交手,謝雪臣力竭倒下,但這次相遇,他似乎比萬仙陣時還要強上許多,超乎了桑岐的想象,他險些便要折在那裏。不過他走得果斷,神竅之中靈力激蕩,倒未受什麽傷,反而給了他一番感悟,休息幾日修為還能更加精進。
桑岐素來是個擅長隐忍的人,這次低估對手,他便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
“師尊,我們接下來該如何部署?”暮懸鈴問道。
“與人修之戰,不必急于求成,你我需要時間鞏固修為,妖軍也需要時間吸納更多妖兵。”桑岐屈起食指,輕扣下颔,“把消息放出去,本座已得玉闕神功,半妖修習可開啓神竅,任何妖族,只要效忠本座,都可得傳授神功。”
如此一來,他麾下便不缺效力者了,不但是半妖,那些沒有獲得良妖證的妖族也會投奔他。與其在人族統治下忍辱偷生,何不大開殺戒,奪回這天下?
不過他卻是隐瞞了真相,玉闕神功并非能輕易修習。他因為預先在暮懸鈴心中植入靈犀蠱咒,能夠感受到她體內的功法運轉與靈力波動。暮懸鈴喝下悟心水後,他從她心中取出靈犀,試圖抽取她神竅之中的靈力,卻未能如願。她神竅之中流淌的是謝雪臣的靈力,那些靈力與他極為排斥,強行融合只怕有害無益。這些靈力與暮懸鈴卻無比契合,或許是因為兩人之間的情感羁絆,也或許是因為暮懸鈴散盡魔功,才不會抵觸。但桑岐修習魔功太久了,他甚至吞噬了魔尊的魔氣,承受不起散功的後果。所以他雖然勉強修習了玉闕經,打開了神竅,但起點卻不及暮懸鈴高。她僅僅修習一月,便能接住法相全力一擊了。
這讓桑岐不禁十分眼熱,但他既然不能得到暮懸鈴的功力,便只能好好利用這個人。或許謝雪臣對她的看重,就是一步可以利用的棋……
桑岐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目光落在暮懸鈴面上。
“師尊,今日您與謝雪臣交手,明顯您的靈力比他更加渾厚磅礴,為何不趁機殺了他?”暮懸鈴問道。
“謝雪臣豈是那麽容易殺死的。”桑岐含笑看了她一眼,心道果然是斷情絕愛了,對謝雪臣無半絲愛意了,“我的靈力混雜了魔尊的魔氣,雖然強于他,但此人劍意寧為玉碎,銳不可當,想要殺了他,恐怕得付出極大代價。”
暮懸鈴恍然點了點頭:“師尊剛習得玉闕經,自會越來越強,交手的時間拖得越久,對師尊便越有利。”
“不錯。”桑岐微笑颔首,“而且,殺人未必要自己動手,活着也未必比死了舒坦。謝雪臣因私廢公,将人族神功外洩,就算我們不出手,仙盟之人也不會輕易放了他。仙盟人心不齊,如何與我們鬥?”
與親自殺人比起來,桑岐更喜歡的,顯然是玩弄人心。
看那些道貌岸然的僞君子撕下僞善的面具,露出猙獰醜陋的真面目,看那白衣勝雪的世外劍神衆叛親離,腹背受敵,內外交困,看有情人反目成仇,不死不休……
第 31 章
人族營地因法相一戰而一片狼藉,所幸此處地處荒野,無人受傷。
素凝真調息許久才勉強恢複了些許體力,但身受重傷,絕非一時半會能夠痊愈。高秋旻受了兩處劍傷,雖然上藥止血了,但失血不少,臉色極為難看。
“師父,那個妖女有點奇怪,我第一次看到她就覺得有些眼熟,方才聽她說的那些話,好像和我有舊怨。”高秋旻輕聲開口,擔心觸動頸上傷口不敢高聲說話。
素凝真沉聲道:“無論有沒有舊怨,她是半妖,更是桑岐的弟子,與我們便有不共戴天之仇。之前在擁雪城若非謝宗主一力維護,早該殺了她以絕後患。”
高秋旻低下頭,黯然低聲道:“沒想到……謝宗主竟将玉闕經傳給了她,她是魔族聖女,是個半妖啊……謝宗主怎麽可以這麽做?”
高秋旻不願意面對這個事實,謝雪臣對暮懸鈴的情意恐怕比表面上看到的還要深。
這件事也是素凝真最介懷之事,不只是因為暮懸鈴習得玉闕經,更讓人擔憂的是桑岐也從中領悟到神功。素凝真曾經見過桑岐的本事,料想他只是個半妖,又斷了一臂,不可能強到哪裏去,但如今看來,桑岐的恐怖遠超乎想象,她竟連對方一招都撐不住。桑岐那一掌拍下,甚至沒有用上全力,她便有天塌地陷的絕望之感,若是用了全力,她當場便會碾成血沫。
法相之間的差距實在太大了,她和傅淵停、何羨我加起來也不是桑岐的對手,如今能與桑岐一較高下的,唯有謝雪臣……
“素谷主,謝宗主有請。”營帳外傳來一個聲音。
素凝真緩緩站起身來,高秋旻立刻上前攙扶,道:“師父,我陪您去。”
“不必了,你有傷在身,好好調息。”素凝真頓了一下,又道,“收拾一下,通知其他弟子,待議事完,我們便回鏡花谷。”
高秋旻臉色白了白,點頭道:“弟子知道了。”
營帳中氣氛凝重,傅淵停與何羨我皆是眉宇深鎖,愁顏不展,見素凝真進來,他們擡起頭相護見禮。
“素谷主傷勢如何?”傅淵停關切問了一句。
何羨我與素凝真向來不睦,便沒有多言。
素凝真淡淡點頭道:“有勞傅宮主關心,休息幾日便好。”說着看向謝雪臣,眉眼淩厲了起來,“謝宗主傳我等至此,定是想好如何解釋了吧。”
傅淵停與何羨我沉默不語,但流露出的情緒與素凝真并無二致,但傅淵停是個心思活絡處事圓滑的,縱然心裏有不滿,也不願意正面質問謝雪臣,正好有素凝真在此當前鋒,他便樂得隔岸觀火。
素凝真憤然冷笑,啞聲道:“原先在擁雪城之時,我便對謝宗主說過,應該對妖女搜神問心,若聽我之言,當時便能知道此妖女包藏禍心,何至于上當受騙?玉闕經是謝宗主獨創功法,本來宗主要傳功于誰,我們并無權置喙,但此功法幹系重大,傳于異族,便會給我人族招致禍患。”素凝真環視衆人,冷然道,“今日你們也見到了,如今桑岐的實力有多驚人,便是我等聯手,也攔不下他。”
傅淵停有些尴尬地摸了下鼻子,何羨我眉頭微皺,道:“一個半妖,竟能修煉至此,實在難以想象。”
謝雪臣看向素凝真,淡淡道:“素谷主所言極是,此事皆因我而起,當按仙盟律令處置。”
傅淵停幹咳兩聲,道:“大敵當前,謝宗主是仙盟的主心骨,更是人族的倚仗,若無謝宗主在,我們誰能抵擋得了桑岐?當務之急,是對付魔族,我們切不可內讧,自亂陣腳。謝宗主縱然有過,也須等誅殺桑岐之後再論。”
何羨我冷眼看着傅淵停,沉默不語,心中冷笑。傅淵停拿着謝雪臣的錯處,卻要利用謝雪臣對付桑岐,待桑岐一死,便可以此為借口将謝雪臣趕下宗主之位,好個鳥盡弓藏。可傅淵停聰明,旁人也不是傻子。
謝雪臣将這些人的心思盡收眼底,并無一絲意外。人心本就如此,他早看破了一切,也未曾覺得失望。他所做一切,只是在踐行自己的道。
“我犯的錯,我自會承擔。桑岐之禍因我而起,待我誅殺桑岐,便辭去宗主之位,受萬象雷劫之刑。”
三人驚愕地看着謝雪臣,萬萬沒想到他會如此輕易說出退位之言,不禁沉默了下來。萬象雷劫之刑,乃是萬仙陣中最為兇險的一個法陣,上引九天之雷,下接萬象劫火,縱是法相尊者受此刑罰,也是九死一生。他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們這番咄咄相逼便顯得有些難堪可笑。
何羨我覺得有些過了,沉聲道:“宗主不必如此……”
“此事便已議定,無須多言。”謝雪臣擡手打斷了他,淡淡道,“接下來要商量的,才是當務之急。桑岐尚未熟悉玉闕經,今日出手不過是試探,短時間內應該不會與我正面為敵,但他也不會善罷甘休,恐怕會滋擾其餘宗門,伺機拉攏妖族與其他半妖。”
傅淵停眼神一動,道:“桑岐若想吸納更多力量,恐怕會從各個門派手中解救妖奴。他能從這些妖奴中獲得絕對的忠誠。”
何羨我忽地笑了一聲,輕輕晃了晃酒葫蘆,眼神晦暗莫名:“我本就反對豢養妖奴,本來只是将犯了惡罪的妖族貶為妖奴,但據說有些門派不分是非黑白,但凡是妖或者半妖,皆用鎖靈環将其困住,奴役他們。如此一來,便是将半妖和妖族趕到了我們的對立面。”
素凝真忍着怒氣道:“何島主此言差矣,半妖和妖族與我人族本性不同,尤其是獸妖,生來就是嗜血吃人,縱容他們,就是置自身于危險之中。”
何羨我嗤笑一聲,似乎不屑與她争辯。“若論妖奴多寡,當屬碧霄宮最多吧。”
碧霄宮是五大宗門裏財勢最強修士最多的,自然妖奴也最多。碧霄宮有不少礦脈,挖礦之事又髒又累,且十分危險,因此多派遣妖奴從事。傅淵停對此事習以為常,倒也不覺得尴尬,他面有得色笑道:“碧霄宮妖奴有近兩千,但碧霄宮的內門修士不下三千,外門弟子數萬,魔族妖魔大軍不可能有這麽多,桑岐恐怕還不敢來碧霄宮放肆。”
“若是桑岐親至呢?”何羨我道。
傅淵停皺了下眉頭,臉色有些難看:“恐怕難以招架。”
哪怕他碧霄宮人多勢衆,但到了那個層面,人多也沒有用,那是另一個階層的實力碾壓。桑岐如今吞噬了魔尊,擁有魔尊的全部功力,又習得玉闕神功,神竅開啓,修為一日千裏,尋常法相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元嬰之下宛如土雞瓦狗。碧霄宮法相盡出,縱然能勝了桑岐,但實力折損過重,與輸了又有何異?
“事先我已經和南莊主商議過了,我會鎮守兩界山,而他會在此構建五個傳送法陣,若是桑岐親自攻打五大宗門,你們傳訊于我,我會親自誅殺他。”
謝雪臣駐守前線,可對魔界造成威懾,若是桑岐不出,五大宗門可自行解決,若是桑岐出手,則謝雪臣親自出馬,可保無憂。
“如此一來,我們便放心了,只是有勞宗主了。”三人面色輕松了不少,有些不好意思地向謝雪臣拱手道謝。
“理應如此。”謝雪臣神色淡然從容,自始至終,未曾流露過半分情緒。
無論是衆人的攻讦還是道謝,對他而言,都如千裏之外的風,未曾吹過心上。
待衆事議定,散會之時,謝雪臣忽然開口,讓素凝真留下。傅淵停與何羨我對視一眼,知趣地離開了營帳。
“素谷主,你與桑岐可曾有過淵源?”謝雪臣開口問道。
素凝真的呼吸明顯亂了一瞬,面上神情僵硬起來,眼神閃爍,似乎猶豫該不該說。
“我支開其他人,便是顧慮鏡花谷的顏面,但此事若可能危及仙盟,素谷主就不該隐瞞。”謝雪臣的聲音凝重了幾分,帶着不容置疑的權威,讓素凝真陡然感覺到壓力。
“鏡花谷與桑岐卻有舊恨。”素凝真咬了咬牙,艱難道,“二十幾年前,桑岐意圖染指鏡花谷的女修,被我師父撞破,設局埋伏他。不料桑岐狡猾,被砍斷一臂後逃走了,自此在魔界,多年閉關不出。”
桑岐再次出現,便是明月山莊慘遭血洗之日。
“那個女修是誰?”謝雪臣問道。
素凝真別過臉,沉聲道:“她已經死了,謝宗主又何必多問。”
說罷揚長而去。
謝雪臣眼神微動,心中生出一個近乎荒謬的猜測,難道是……
月上中天,曠野之上輕風拂過,野花盛開之際,有幽香浮動。
謝雪臣負手而立,雙目微阖,眉心朱砂溢出光彩,神竅吞吐靈氣恢複傷勢。
“謝宗主。”南胥月的腳步聲自身後傳來,在一丈處停了下來。
謝雪臣早已察覺他的靠近,只是沒有聲張,他睜開眼,徐徐轉過身來,朝南胥月微微颔首:“南莊主,深夜還未休息?”
南胥月面上含着淡淡的笑意,只是雙眸稍顯清冷。
“準備布陣之事,方才想起一事,到營帳中找謝宗主,卻沒有看到人,便來這裏瞧瞧。”南胥月挪動腳步,上前了一步,“謝宗主,今日與桑岐交手,似乎受了傷?”
謝雪臣知道南胥月心思缜密細膩,瞞不過他,也沒有打算隐瞞。
“桑岐的力量不容小觑,我确實受了點傷。”謝雪臣道,“不過無礙,調息片刻便好。”
“謝宗主屢次重傷,修為卻越來越強,這大概就是玉闕經的玄妙之處吧。”南胥月眼神微動,心有所感,“不破不立,死而後生?”
謝雪臣點了點頭:“你雖不能修道,悟性卻是無人能及。”
“謬贊了,誰敢在謝宗主面前自誇。”南胥月微微一笑,“桑岐今日退去,短期內應是不敢再戰了。”
謝雪臣蹙眉,沉聲道:“他極能隐忍,拖得越久,便會越強,只怕到時候我也不是他的對手。”
沒有人知道,一個同時修煉魔功和靈力的半妖,上限在哪裏,他能強到什麽地步。
南胥月品出了謝雪臣的言外之意:“謝宗主想逼他出手?”
“雖有此意,但并非易事,此人極擅長隐忍。”謝雪臣道,“南莊主,你非仙盟之人,此番願意竭力相助,我感激不盡。”
南胥月沉默良久。
他手中仍是握着一柄折扇,折風被桑岐所破,他細細修補完善,原本雪白的扇面上有了星點殘紅——那是暮懸鈴的血跡。
他本可以換一把法器,但他沒有,折風本輕如無物,卻因這幾滴血,而有千鈞之重。每個夜裏他閉上眼,看到的都是暮懸鈴推開他,受下那一掌的畫面。溫熱的鮮血燙得他從夢中驚醒。
攥着折風的手不自覺地用力,修長的指節微微發白,南胥月微低着頭,薄唇微翹,勾起一抹淺淺的弧度:“謝宗主,我來此,只為鈴兒。”
謝雪臣微一錯愕,點了點頭道:“我明白。”
“我雖答應協助仙盟,但也有一個條件,絕對不能傷了她。”南胥月溫柔的聲音透着堅定與果決。
“我也明白。”謝雪臣低聲道。
“仙盟五派對她亦恨之入骨,桑岐也不懷好意。”南胥月擡起頭,直視謝雪臣,“我實言相告,相助仙盟,只是為了除去桑岐,而宗主是唯一有能力做到這件事的人。”
謝雪臣道:“我自會全力以赴。”
南胥月道:“但桑岐若死,她便沒了倚仗。”
謝雪臣道:“我會成為她的倚仗。”
南胥月輕輕搖了搖頭,唇角含笑:“不,你不會,也不能。你外洩神功,釀成大禍,仙盟早已背棄了你,他們不過是還想利用你對付桑岐,桑岐若死,旁人不說,傅淵停與素凝真便不會再賣你面子。謝宗主你為人光明磊落,言出必行,到時候辭去宗主之位,身受萬象雷劫,即便不死,又憑什麽成為她的倚仗?”
南胥月看得透徹,想得明白,謝雪臣何嘗不知道這一點,但他若不死,便能為她擋去那些惡意與殺意。
“而且,她恐怕也不願意再倚仗你。”南胥月眼中掠過一絲輕嘲,“想必你也發現了,鈴兒對你已經沒了眷戀。”
她變得更強了,卻也冷漠無情,全然不似過往。
南胥月道:“我原以為她是失憶了,但她并沒有,甚至還有些記仇。”南胥月說着微微失笑,又嘆了口氣,“高秋旻身上的兩劍,便是證明。原來她心裏是有些怨氣的,不過無人替她抱屈,便是我,也只記得她的傷,卻忘了她的痛。”
謝雪臣薄唇微動,鳳眸閃過一絲黯然,卻無言以對。
南胥月說得沒錯,他明知道她受了委屈,卻從未想過替她報仇。他們是人族,總是下意識地站在人族的立場,維護人族的利益,而忘了她受過的委屈。
“這世上讓人失去記憶的毒和藥有不下二十種,讓人忘情絕愛的也有三種,分別是無相丹、了塵散和悟心水。”南胥月娓娓說道,“服下無相丹者,看世人皆為無相,不辨彼此,無我無相。服下了塵散,則大徹大悟,無喜無悲,無欲無求。服下悟心水,仍記得世間人事,但心入空門,不再貪戀世間之情。”
“不是無相丹,也不像了塵散。”謝雪臣回想暮懸鈴所為,道,“是悟心水?”
南胥月看了他一眼,道:“我本也猜是如此,但喝了悟心水,對世間所有人都斷情絕念,再無一絲愛恨,可她對高秋旻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