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當年,桑岐對我姐姐素凝曦有非分之想,但凝曦天生元陰之體,資質超凡,深受師父喜愛,又早已與明月山莊的高莊主定下婚約。桑岐不死心,想擄走她,所幸被師父阻攔。後來桑岐被打傷逃走,凝曦也……嫁入明月山莊。只是她紅顏薄命,生下秋旻之日便香消玉殒。事情過去那麽多年,我以為桑岐早已放下,但明月山莊遭劫,我才知道,他一直想要報複。”素凝真咬牙切齒,聲音微微顫抖,“她已經死了,他還不放過她!他血洗明月山莊,殺了高鳳栩,還去挖開凝曦的墳墓!”
謝雪臣問道:“素凝曦真正的墳墓在哪裏?”
素凝真垂下眸子,道:“我不能說。”
謝雪臣也無意追問。“桑岐定會窮追不舍,他對素凝曦的執念太強,這是鏡花谷種下的惡因,素谷主可有把握承擔惡果?”
素凝真顫抖的手出賣了她的心思,她顫聲道:“謝宗主,桑岐與凝曦之事,乃鏡花谷醜聞,不可公之于衆,也請宗主為之保密。秋旻是凝曦唯一的孩子,将來也會是鏡花谷的谷主,不能讓世人知道,她的母親曾與半妖有過瓜葛。”
“我明白。”謝雪臣點了點頭,他對旁人的私事不感興趣,更非多話之人,若非素凝曦與桑岐的糾葛關系到仙魔之戰,他也不可能刨根究底。
但是……
謝雪臣感覺得到,素凝真說的并非全是真話,她恐怕隐瞞了非常重要的事情。
暮懸鈴猛地從夢中驚醒,心口處仍然隐隐作痛,腦中一片混沌,讓她恍惚了許久,一時之間不知今夕何夕,身處何處。
半晌之後,她才想起來,自己夜襲鏡花谷,被欲魔那個蠢貨拉入了貪欲牢籠之中,她在貪欲牢籠中看到了漫天風雪,雪花迷了眼,她揉着眼睛,似乎看到了一個孤獨寂寥的背影……
後來呢?
她撫上左心口,只覺得那裏好像狠狠地痛過了一次,卻無論如何都想不起為何而痛。眼中也有酸澀腫脹之感,像是哭過了一般。她肯定自己失去了一段記憶。
一定是欲魔的貪欲牢籠出了什麽問題!
暮懸鈴回過神來,立刻便翻身下床,想要摸清楚自己當前的處境。但是剛一開門,便被結界攔住腳步。
暮懸鈴心中一沉——她被謝雪臣困住了。
這麽說來,欲魔也被擒住了。
暮懸鈴伸手想要碰觸結界,忽然聽到不遠處傳來争執聲。
“玄信大師,這個妖女是桑岐的弟子,傷我仙盟修士無數,如今更企圖夜襲鏡花谷,你為何要護着她?”熟悉的女聲咄咄逼問道。
另一個柔亮清朗的聲音道:“高修士,在下無意阻攔,只是此人乃謝宗主所要之人,你我皆無權幹涉。”
高秋旻冷哼一聲:“還請玄信大師讓開,此處是鏡花谷,不是懸天寺!”
暮懸鈴剛剛弄明白了跟着謝雪臣的行者是何身份,便看到高秋旻領着四五個女修來到門外。
鏡花谷的治療術天下聞名,半月過去,高秋旻的傷已經好了許多,只是頸間還隐約可見一道淡粉色。看到暮懸鈴的瞬間,她的眼中頓現暴戾之色,執劍的手青筋浮起。
“暮懸鈴。”高秋旻咬着牙,一字字喊出她的名字,“你好大膽子,竟敢來鏡花谷送死!”
暮懸鈴冷冷看着她,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道:“誰給你的勇氣在我面前大放厥詞?就憑你們幾個,也想要我的命?”
“大師姐,不要和她廢話。”一旁的女修低聲道,“趁謝宗主此刻正和師父議事……”
高秋旻醒過神來。不錯,謝雪臣擺明了對暮懸鈴有私心,她必須趁這個機會殺了她!高秋旻也發現了,暮懸鈴所在的廂房外被謝雪臣布下結界,防止她逃走,暮懸鈴此刻出不來,正是對付她的好時機!
“結陣!”高秋旻低喝一聲,頓時身後四名女修呈扇形排開,手中握着一面銅鏡。
暮懸鈴皺起眉頭,警惕地看着前面幾人動作。只見五人右手執鏡,口中吟誦法訣,霎時間銅鏡亮起刺眼的金光,五束光線凝成一道,氣勢陡然攀升,空氣為之一凝。那光束如有實質,凝成一支金色箭矢,猛地射向暮懸鈴。
——逐日箭!
暮懸鈴心下猛地一跳,逐日箭有追蹤之能,一旦被金光鏡鎖定,便避無可避,執鏡者力量越強,金光鏡越多,逐日箭威力便越強。傳聞上古之時天生十日,人族便是以此陣法結成萬人之陣連落九日。如今鏡花谷所得的雖是殘缺陣法,但實力亦不容小觑。
暮懸鈴屏息全力以對,卻見那支逐日箭猛地射在結界之上,結界爆發出奪目的光芒,異光流轉,擋住了銳利的箭镞,雙方僵持不下。
高秋旻一怔,随即更加憤怒。
那道結界不只是困,更是守,謝雪臣留下結界,是為了保護暮懸鈴!
這個認知讓她更加怒不可遏。她可以忍受謝雪臣對她沒有情意,卻不能忍受謝雪臣對這個傷過她的卑賤半妖百般縱容呵護!難怪玄信不攔着她,原來玄信早就知道,謝雪臣的結界足以保護暮懸鈴!
可是她憑什麽!
除了那張臉,暮懸鈴有哪一點比得過她?
“大師姐,這是謝宗主的結界,我們打不過。”一旁的女修小聲道。
“未必!”高秋旻冷冷說了一句,随即反手一劍割破左手掌心,将鮮血淋漓的掌心貼在銅鏡之上,輕輕一抹,頓時,鏡面反射出的光芒變成了濃烈的猩紅色,氣息更加駭人。
身後女修大驚失色,喊道:“大師姐,這樣你修為會受損的!”
高秋旻置若罔聞,她狠狠地瞪着結界之後的暮懸鈴,心中一個聲音反複地喊着: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
從第一次見到她,她就莫名的恐慌,不僅僅是因為謝雪臣,而像是來自血液之中、靈魂深處的忌憚與恐懼,讓她害怕暮懸鈴的存在會抹殺掉她的一切。
所以她必須殺了暮懸鈴!
這是她賭上修為的一擊,集合了法陣之力,便是對付法相也能讓對方受點傷。逐日箭由金色轉為赤紅,威力更上一層,謝雪臣留下的結界頓時出現裂紋。暮懸鈴心知不妙,渾身靈力洶湧而出,于身前凝成護甲。
一聲若有若無的碎裂聲響起,紅光打碎了結界,朝着暮懸鈴面門射去。暮懸鈴用盡全力向前打出一掌,這一掌卻沒有迎上紅光,而是打在了一襲白衣之上。
雪白廣袖輕輕一揮,看似勢不可擋的射日之箭驟然間煙消雲散。
高秋旻驚愕地看着忽然出現的謝雪臣,他背對着屋外衆人,輕描淡寫地化解了她們的攻擊,此刻正低頭看着自己身前那人。他毫無防備地受了暮懸鈴全力一掌,雖有靈力護體,亦是氣血翻騰,隐隐作痛。
暮懸鈴沒想到謝雪臣會突然出現,一時之間竟愣在原地,右手貼着謝雪臣的胸口,隔着單薄的衣衫感受到堅實的胸膛與有力的搏動。
謝雪臣輕輕吐了口濁氣,忍着抽痛,低啞着聲音問道:“你沒事吧?”
暮懸鈴這才猛地收回手,抿着唇不語,忌憚地盯着謝雪臣。
謝雪臣見她如此防備,雖知道是悟心水所致,也不禁生出幾分黯然。
方才結界受到攻擊,他立刻便有察覺,沒有與素凝真多說一句便趕到此處,正好看到結界碎裂,千鈞一發之際擋下了這一箭,否則暮懸鈴便要身受重傷了。
他有絲慶幸,更有些後怕,自己到底還是思慮不周了。暮懸鈴在仙盟處處受敵,只一道結界并不足以保障她的安全,或許必須時時将她帶在身邊,留在視線可及的範圍之內。
謝雪臣緩緩轉過身,看向神色激動憤怒的高秋旻,冷淡道:“我曾有言,暮懸鈴是擁雪城的人,任何人不得動她。”
高秋旻握緊了拳頭,鮮血自指縫間滴落,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謝雪臣:“謝宗主還要自欺欺人到什麽時候?她是半妖,是魔族的人,她對你根本不是真心的!”
高秋旻的話,也是暮懸鈴心中的疑問。
謝雪臣到底想幹什麽?
若說之前謝雪臣是被她虛情假意騙了,可是他如今已經知道自己上當了,為何還要護着她?
暮懸鈴難免以己度人,她猜測謝雪臣是要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欺騙她的感情,利用她對付桑岐。可她早有防備,不會輕易被謝雪臣欺騙的。
謝雪臣冷漠地掃了高秋旻一眼,并不願意回答她任何問題,他微微轉頭,看向遲來一步的素凝真。
“素谷主。”謝雪臣朝素凝真颔首,道,“請約束好你的弟子。”
高秋旻臉色發白,跑到素凝真身旁道:“師尊,無論如何不能讓這個妖女跑了啊!”
素凝真皺眉看着暮懸鈴,又看向謝雪臣,片刻後啞聲道:“謝宗主,我明白了。”
高秋旻愕然看着素凝真,失聲道:“師父,您這是怎麽了……”
暮懸鈴也有些訝異,這個素凝真一向對自己喊打喊殺,怎麽突然這麽好說話了?
玄信大師徐徐出現,微笑道:“此間事了,我也該回懸天寺了。謝宗主,欲魔我便帶走了。”
謝雪臣點了點頭:“有勞玄信大師了。”
玄信意味深長地看着謝雪臣,道:“謝宗主,一路小心。”
玄信與衆人辭別,便離開了鏡花谷。
謝雪臣也不欲多留,握着暮懸鈴的手腕往懷裏一帶,攬住她的腰肢,便禦風而起。
高秋旻氣急地看着謝雪臣帶走暮懸鈴,含着淚問素凝真:“師父,你這是為什麽啊?謝宗主對這個妖女一再縱容,總有一日會釀成不可挽回的損失的!”
素凝真失神地看着腳下,心中仍在想着謝雪臣先前說的那番話。
——桑岐今日之惡,其因不在我,而在鏡花谷。
——是鏡花谷對桑岐的所作所為,釀成了今日苦果。
——有在我,暮懸鈴不會成為明日的桑岐。
素凝真比任何人都清楚,謝雪臣說的,是事實。
她想起把凝曦帶回谷後,曾欣喜地告訴她,她愛上了一個半妖,他強大卻孤獨、冷酷卻溫柔,她喜歡他柔亮順滑的銀發,清冷如月的眼眸,還有毛絨絨的耳朵,每次碰到,那張蒼白的俊顏便會泛起可愛的淡粉色,讓她忍不住想要抱抱他。
“姐姐,他是魔族祭司,半妖桑岐,他憎恨人族,與我們有仇。”她聽到自己滿懷厭憎地說。
“阿真,不是的。”素凝曦溫柔地說,“他從未厭憎過這個人世,他厭憎的……只是他自己。”
她拒絕鏡花谷谷主之位,反抗師父安排的婚約,甚至舍棄自小相依為命的妹妹,只為和那個半妖長相厮守。
素凝真恨那個半妖拐走了她唯一的親人,她拼盡全力想要留下姐姐,但最終什麽也沒有留下。
她擔心暮懸鈴會成為明日的桑岐,但是今日的桑岐,何嘗不是當年鏡花谷種下的苦果。
害死凝曦的,究竟是桑岐,還是她……
第 37 章
鏡花谷發生的事瞞不住天下人,南胥月第二天便也知道了此事。
暮懸鈴夜襲鏡花谷,被謝雪臣帶走了。
他恍惚了一會兒,才被傅瀾生喚回了神。
彼時他正在碧霄宮做客,傅瀾生發了符紙鶴傳信于他,符紙鶴上說不清楚何事,只說是十萬火急,人命關天,他放心不下這個吊兒郎當的朋友,便從兩界山趕到了碧霄宮。
南胥月剛到碧霄宮,尚未見過傅淵停,便被傅瀾生連哄帶騙拖進了後院。
“這于禮不合。”南胥月頗有些無奈地搖着扇子,“我好歹也是一莊之主,論着身份與你父親平起平坐,豈有登門不見主人的道理。”
“這不重要。”傅瀾生将南胥月推進了房中,關上了房門,嬉皮笑臉道,“左右我父親母親都正閉關,此刻沒空見你。我身為少宮主,代掌宮中事務,我來見你,也是一樣的。”
南胥月有些詫異地挑了下眉梢,順着傅瀾生的推搡坐在了椅子上,轉頭便看到了一旁偌大的架子。那架子用上好的松木制成,分上下五層,有滑梯有滾筒,有秋千有跳板,此刻架子上正有一只毛絨絨的嗅寶鼠高興地蹦來蹦去。
“阿寶。”南胥月溫聲叫道。
阿寶在跳板上用力一蹬,跳到了南胥月身前的桌面上,兩只爪子乖巧地交疊于身前,欣然喊了一聲:“南莊主,你來啦!姐姐來了嗎?”
阿寶在傅瀾生這裏顯然過得十分不錯,不過一個多月的時間,身形顯然大了一圈,毛色更加柔軟亮澤,氣息也凝實許多。半妖雖然修行不易,但多親近寶氣,身體康健,便能活得更久。
“姐姐有事不能來,讓我來看看你過得如何。”南胥月收起扇子,伸手輕輕揉了揉阿寶的腦袋,微笑道,“有沒有跟瀾生哥哥學到不好的東西?”
傅瀾生不滿地皺起眉頭,擡手敲了敲桌子,故作威脅地瞟了阿寶一眼,道:“我身上淨是長處,阿寶怎麽可能學到什麽不好的東西。”
阿寶睜着一雙烏黑濡濕的眼,懵懂問道:“什麽是不好的東西呀?龍陽算嗎?”
傅瀾生猛烈地咳嗽起來,一把把阿寶抓起來在掌心揉捏,兇神惡煞道:“你亂說什麽!”
阿寶委屈地抱着自己的腦袋,哼唧道:“哥哥兇我!”
南胥月忍俊不禁,折扇輕敲傅瀾生的手腕,從傅瀾生的魔爪中解救出阿寶。阿寶立刻跳到南胥月掌心,別過臉不理傅瀾生。
“傅兄,碧霄宮僅你一位少宮主,你可不要走上歧路了,碧霄宮開枝散葉的重責大任可落在你一人肩上。”南胥月故意打趣道。
傅瀾生倒了兩杯茶,徑自灌了一杯,黑着俊臉道:“別聽這小家夥胡說八道,學了個詞就胡亂用。我那還不是為了幫她打聽爹爹,叫我母親誤會了。”
南胥月笑道:“知子莫若母,段長老對你這風流性子也心知肚明,見你對一個男子如此上心,難免要生出一些绮麗的猜測。”
“別人不知道就算了,你難道不了解我嗎?”傅瀾生嘆了口氣,“倒不是我風流成性,實在是美人多情,我最是舍不得美人落淚,只好舍身飼虎,普度衆生。”
南胥月道:“呵呵,倒真委屈你了。”
阿寶跟着傅瀾生這段時間,也見了不少硬要往上貼的女修。傅瀾生應付這些美麗多情的女修最是得心應手,他生得俊美,出身高貴,又是碧霄宮唯一的傳人,無須多言,便有女修狂蜂浪蝶似的追求他。更何況他這人素來嘴甜又大方,姐姐妹妹地叫着,人緣比溫柔俊雅的南胥月還要好上許多。也就是近來身邊跟着一只小嗅寶鼠讓他不好意思暴露本性,推了不少“人約黃昏後”,生怕阿寶學了壞,又到處去說。
阿寶聽兩人這麽說,也不禁嘟囔道:“哥哥看起來一點也不委屈,可高興了。”
傅瀾生咬了咬牙,道:“白疼你了。”
阿寶兩只圓耳朵顫了顫,抓起南胥月修長的五指當盾牌保護自己。
南胥月含着笑點了點它的腦袋,又看向傅瀾生,道:“你急着喊我來,究竟是為何事?”
傅瀾生瞥了阿寶一眼,眉宇間閃過一絲凝重,卻又故作哈哈道:“阿寶,你一邊玩去,哥哥們有正經的事要說。”
阿寶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她覺得這個不正經的哥哥不太可能有正經事說。
但她還是乖乖地跑到一邊的松木架上玩去了。
傅瀾生右手畫了個圓,張開結界阻絕了阿寶的視聽,這才對南胥月道:“我日前得到一樣法器。”說着從芥子袋中取出一面巴掌大的鏡子,“這鏡子名為‘血鑒’。”
南胥月從傅瀾生手中接過鏡子。這鏡子材質奇特,似銀非銀,橢圓形的鏡面一片漆黑,四周镌刻着法陣符文。
“這是從一個邪修手中得到的,那個邪修練的是血祭之術。他以自己的血為引,誘使他人喝下之後,之後再用這面血鑒,便能得到與他血脈相關之人的感官,能見其所見。”傅瀾生說,“我好奇滴了一下自己的血,結果卻在鏡子上看到我母親正在練功。”
南胥月心念一動:“你看到的,是傅宮主看到的景象。”
傅瀾生點了點頭:“畫面只持續了五息,便變幻了景象,變成我父親在練功。”
那一日,正好是傅淵停與段霄蓉在修行。
“只有看到他們兩人嗎?”南胥月思索道,“雖然傅宮主與段長老只有你一個兒子,但還有其他血親,看來這血鑒只能看到直系血親的感知,太遠了,血脈聯系便淡了。”
“我猜也是如此。”傅瀾生道,“不過如果我有其他兄弟姐妹的話,興許也能看到。”
南胥月輕撫冰冷的鏡面:“所以,你讓阿寶試過了?看到了什麽?”
傅瀾生臉色越發凝重,呼吸也沉緩了幾分:“我先是看到了蘊秀山莊……”
“那應該是阿寶的母親,秀秀的所見。”南胥月道。
“接着,我看到了……一輪紅月。”傅瀾生語氣沉重,“那是魔界。”
南胥月一怔,抓着鏡子的手一緊:“阿寶的父親在魔界?阿寶的父親應該是人族沒有錯,為何會在魔界?”
“所以我才着急找你過來,我覺得這事太不尋常。”傅瀾生心情有些煩躁和不安,“正常人族,怎麽會出現在魔界?所以我對阿寶父親的身份存疑。”
“你之後又再看過嗎?”南胥月問道。
“第一次看到魔界緋月,不到五息鏡面便突然變得漆黑,我懷疑,他感知到被人窺伺了。”傅瀾生道,“之後我再試了一次,便看不到了。”
“不無可能,但那人若能感知到窺伺,又能遮掩天機,那身份與實力便不可小觑。”南胥月神色凝重地摩挲着鏡子邊緣,“其實,秀秀最初找過我幫忙,我也曾為傅滄璃蔔卦過。但秀秀對傅滄璃知道的不多,只有一個姓名,極難得到清晰的結果。我算了幾次,一無所獲,因此我推斷,傅滄璃并不是那人的本名。一個人一生中也許會有很多名字,但只有第一個取的名字與這人有本命聯系,假名是算不出來的。于是我換了一種方式……我用阿寶的生辰八字,算了她的父女之緣。”
傅瀾生緊張問道:“結果如何?”
南胥月沉默了片刻,才道:“父女緣淺,只有四個字——一面之緣。”
“一面之緣……”傅瀾生喃喃念道,“這如何解釋?”
“意思就是,阿寶這一生,與她的父親只能見一次。”南胥月面色凝重道,“蔔卦結果向來模棱兩可,這一次見面之後究竟會發生什麽事,我也無從得知。可能不利于阿寶,也可能不利于她的父親,但從卦象來看,并非吉兆。所以我一直沒有盡力幫阿寶找傅滄璃,這一面,也許晚一些見,甚至不見更好。”
傅瀾生心下一沉,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旁邊無憂無慮的阿寶身上。她只是一個三歲大的嗅寶鼠,若論心智,也許不過人族六七歲的小姑娘,她從未見過父親,一心想要尋找,然而結局很可能是一次生死離別。
阿寶天真懵懂,卻也乖巧可愛,總是一口一個哥哥地叫着,和外面那些喊他“哥哥”的女修卻是不一樣的感覺。傅瀾生自小沒有兄弟姐妹,聽得多了,便也将阿寶放在了心上,仿佛真的有了這麽一個妹妹,總想着疼她寵她,有時候也會想捉弄她,但她若真的傷心難過,他也會心疼。
“南胥月……”傅瀾生狠心道,“那便不見吧,這件事,你幫我瞞着阿寶。”
南胥月嘆了口氣,道:“她若不問,我便不說。但是傅兄,命中若是有一面之緣,那這一面,遲早是會見到的。”
傅瀾生煩惱地揉了揉眉心:“反正先拖着,以後的事以後再說。不過那人若是真的在魔界,也許能叫暮懸鈴幫忙打聽一下,雖然仙魔勢不兩立,但好歹阿寶也叫她一聲姐姐,她不至于對阿寶無情吧。”
“她……”南胥月眼神暗了暗,“方才聽說,她落入謝宗主手中。”
傅瀾生眼神頓時有些古怪,既是同情又是好笑:“南胥月,你的心上人別有懷抱,在謝宗主身邊,倒是十分安全,只是你心裏便真的不介意嗎?”
南胥月自嘲一笑:“傅兄,我喜歡她,是我的事,她喜歡旁人,于我并無影響。”
傅瀾生啧啧稱奇:“南胥月,這話有幾分無恥,不像是你會說的,倒像是我說的。強求的瓜甜不甜,嘗一口就知道了。”
南胥月玉白修長的食指摩挲着溫熱的茶杯,垂眸望着淺色清茶,微笑道:“縱是苦的,倒也無妨。”
有些苦,便像這杯中茶,是會回甘的。
他早算過,她與謝雪臣這一生,有緣無分。
那他等等,又何妨。
暮懸鈴身不由己,被謝雪臣半是挾持着離開了鏡花谷。謝雪臣動用了南胥月留下的傳送法陣,暮懸鈴以為謝雪臣是要将自己帶回兩界山,作為人質威脅桑岐,但一陣微微眩暈之後,她便發現自己的所在絕非兩界山。
略顯濕潤的空氣中浮動着泥土與香草的芬芳,放眼所及皆是鮮綠之色,生機盎然,令人精神一震。
“這是什麽地方?”暮懸鈴皺眉問道。
“靈雎島。”謝雪臣答道。
“你把我帶來靈雎島做什麽?”暮懸鈴戒備地看向謝雪臣。
東海之上群島衆多,如星河散落,而靈雎島乃是東海群島中靈力最充沛的洞天福地,千年前靈雎島的祖師爺在此開宗立派,不斷壯大,如今已經是東海之上勢力最強的仙家宗門。其他島嶼六成為妖王占據,其餘為強大散修的洞府,妖族勢力在東海占了絕對優勢。妖族與仙盟五派關系時好時壞,靈雎島是仙盟五派之中和妖族關系最為友好的宗門,東海妖王皆賣靈雎島幾分面子。
謝雪臣道:“我們的目的地不是靈雎島,而是相鄰的瓊琚島。”
若是禦風而行,須得一日才能到達,也容易洩露行蹤,不若使用法陣,須臾便至靈雎島,再從此處前往瓊琚島,便只需片刻功夫。
“誰和你‘我們’了。”暮懸鈴不悅地嘟囔了一聲,又問,“你又去瓊琚島做什麽?”
“我要去瓊琚島上的落烏山尋一朵花,名為長生蓮。”謝雪臣道。
他要找一朵花,聽起來似乎和她無關。暮懸鈴學過煉丹煉器,對長生蓮也有所耳聞。傳說上古之時天生十日,射落九日,而落烏山便是九日葬身之所。落烏山位于瓊琚島東部,占地千裏,常年被瘴氣籠罩,就連妖王也不敢踏足其中,生怕有去無回。長生蓮便生在落烏山中的無水之地,色如白雪,百年一開花,一花開百年,傳說長生蓮是不老藥的主藥之一,但至今也未曾有人煉制成功。
暮懸鈴譏諷道:“謝宗主年紀輕輕,也想長生不老了?”
謝雪臣沒有否認,他想起玄信所說——
“悟心水的主藥為悟心草,悟心草生于落烏山,與長生蓮相伴而生。悟心草能麻痹人心對七情六欲的感知,而長生蓮的蓮子卻是天下至清至苦之物,二者相生相克。蓮子之苦,可破悟心草之藥性,削弱悟心水對心髒的壓迫。”
“但此法只是猜測,從未有人證實過是否可行,不過長生蓮有益無害,縱然不能解除藥性,至少不會造成損傷。”
“此事暫且不要讓她知曉,她此時對你只有敵意,說得多了會令她立起心防,則治療更難。”
謝雪臣對玄信的幫助表示感激,玄信卻幽幽一嘆:“謝宗主,桑岐故意将她送到你身邊,便是為了支開你,消磨你,勾起你的心魔,而他自己趁機提升修為。”
謝雪臣心如明鏡,鳳眸明澈,卻不見一絲不甘和怨恨。他收緊了抱着暮懸鈴的手臂,不自覺放軟了聲音:“至少,她回來了……”
桑岐的陰謀亦是陽謀,他看穿了謝雪臣的欲求,讓他明知陷阱也不得不入。
夜襲擁雪城時,桑岐知道謝雪臣心中更看重天下蒼生,便引魔蛟調走謝雪臣,趁機擄走暮懸鈴。
而後來,桑岐再次從兩界山救走暮懸鈴,卻發現謝雪臣在知曉一切之後,依然為她調理內息,助她修煉。
于是他知道,對付謝雪臣最好的武器是什麽了……
而謝雪臣,根本無法拒絕。
貪嗔癡,悔憂怖,他一塵不染的道心,終究還是被心魔侵占。
暮懸鈴見謝雪臣默然不語,鳳眸晦暗,與之前相比似乎有了一絲微妙的變化,卻說不清是哪裏不同,讓她心中的不安更增幾分,想要逃跑的沖動更急切了。
但是在謝雪臣眼皮底下,她很難做小動作。謝雪臣感知敏銳遠勝他人,出手又快如閃電,恐怕她剛起心思,就要被他察覺。
暮懸鈴不甘不願地跟着謝雪臣,被他攬住了腰身禦風而起,往瓊琚島方向飛去。
正是日落時分,海面被風吹皺,泛起粼粼金光,俯瞰東海,遠遠近近坐落着或大或小的島嶼,郁郁蔥蔥,猶如碧玉綴于金沙之上,一派明豔富麗景象,美不勝收。
暮懸鈴自小在明月山莊長大,後來在魔界待了七年,生平第一次看到大海,一時之間竟被眼前美景晃了神,微微張口,情不自禁感慨道:“真美啊……”
謝雪臣低頭看她,只見瑩白的小臉被餘晖勾出了柔美的輪廓,靈動漂亮的桃花眼倒映着水天一色,漆黑中灑落點點碎金,波光潋滟。微啓的朱唇泛着胭脂色,豐潤而誘人,只是下唇處還有絲不易察覺的齒痕。
是他留下的痕跡。
謝雪臣的眸色暗了暗,唇角微翹,低沉的聲音道:“是,很美。”
她沉醉于眼前景色,并未察覺身邊男人口中的“美”與她心中所想的,并非同一物。
他的速度有意地慢了下來,也許是為了讓她多看片刻美景,也許是貪戀她忘了逃離與防備的溫存片刻,他收緊了搭在她腰側的手臂,撤去了結界,任由輕柔濕潤的海風拂過臉頰,稍一低頭,便能聞到她發間的幽香。
只可惜,太陽終究會落下。
第 38 章
到達瓊琚島時,天色剛剛擦黑,而瓊琚島上卻人聲鼎沸,燈火輝煌,喧嚣不輸白日。
謝雪臣撥開暮懸鈴被海風吹亂的碎發,微涼而粗粝的指腹擦過柔嫩的臉頰,帶來一絲細微的麻癢,讓她愣了一下。謝雪臣卻若無其事道:“瓊琚島屬于妖族的勢力範圍,東海妖族向來不服約束,風氣彪悍,盡量不要招惹他們,我們采了長生蓮便回去。”
暮懸鈴冷笑着心道——我偏要招惹。
“若是故意招惹是非,後果自負。”謝雪臣淡淡警告了一句,“我雖然會護着你,但也不是沒有底線。”
暮懸鈴撇了撇嘴,冷哼一聲,道:“我要是在這裏喊你一聲謝宗主,你猜那些妖王會不會傾巢而出來殺你?”
謝雪臣輕輕一哂,道:“他們不會,不敢,不能。”
這是自信到近乎自負。
暮懸鈴一窒,卻也不得不承認謝雪臣說的是事實。東海妖族與神州仙盟雖然關系算不上好,但也不是你死我活的關系,若非有利可圖,妖王不會冒着生命危險來殺仙盟宗主。
謝雪臣又道:“我收斂氣息,隐藏實力,并非是怕了他們,只是不想驚擾當地,你不要給東海妖族添麻煩。”
暮懸鈴心中憋悶,惱怒地咬着後槽牙。謝雪臣确實太強了,暴露身份對他來說不是麻煩,對東海妖族來說才是。她想驅虎吞狼,利用妖族對付謝雪臣的想法還未付諸行動便被謝雪臣扼殺了。
謝雪臣不由分說握住了她的手,廣袖蓋住兩人交握的十指,暮懸鈴想要掙脫,卻被對方捏了捏掌心。
“此地龍蛇混雜,你最好跟緊一些。”謝雪臣沉聲道,“我還有其他方法可以拘着你,但你不會想試的。”
這就是技不如人的悲哀,只能任人宰割,欲哭無淚。
暮懸鈴忽然體會到當初謝雪臣神竅被封的痛苦了,這世上報應怎來得如此之快……
她認命地跟在謝雪臣身側,順着人潮向前走去。瓊琚島的主城看起來和人族的城鎮差別不大,妖族向來仰慕人族的文明,衣食住行皆有借鑒之處,只是獸性難改,學不來道德廉恥那一套。路上妖氣濃郁,放眼望去十有八九是化成人形的妖族,少數則是海外散修。
這裏大部分妖族都選擇幻化成人形,是因為有些妖族的獸形本體太過龐大,出行并不方便。但化為人形的妖族還是對自己的本體十分自傲,因此在裝扮上便多少可以看出他們本來的獸形。比如有的蛇妖将自己的頭發變成了一條條青色小蛇,有的兔子精頭上戴了兩只白色假耳,有的狐貍精坐在凳子上,卻撅着臀部晃蕩毛絨絨的尾巴。半妖生活在人族之中,會小心翼翼地遮掩自己一半妖族血脈的痕跡,而這些妖族反而無所顧忌地招搖過市,正因為他們不是半妖,反而可以随意地假扮半妖。
妖族修為越高的,容貌便越是昳麗妖媚,這路上形形色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