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霧濃時 — 第 2 章 ☆、

沒有白素貞與許仙的愛情那般唯美纏綿,雖然我們确是因一場雨結緣。

是那場驟至的疾雨讓我們攔下了同一輛出租車。似是上天安排好的,我們有着相同的目的地。卻不想下車後,她向南,我朝北。

我把傘遞到她手中,轉身離去。

“你的傘我該怎樣還你?”

“随緣吧。”

我從來沒想過能再次見到我的傘,不,是再次見到她。

她的劉海早就被風雨打濕,零亂地貼在額前,非但不難看,反而多了幾分俏皮。

“又見面了。”她陪我站在檐下許久才躊躇出這麽句話。

“真有緣。”我終于接過傘,解除了她打着兩把傘的窘迫。

其實我不止一次見過她,在籃球場、食堂、乒乓球社,我都瞥到過她,只不過一眨眼,她就消失了。

“方便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陸霧濃。”

陸霧濃,這個名字從此就刻在了我的心裏。直到那個浮動着桂子香的午後,我第一次牽起她的手,而她的臉綻開一朵紅暈,我們長達三年三年又七個月的戀情正式開始了。

霧濃有個拉幫結派、不務正業的好友,人稱師爺。此“師爺”非彼“師爺”。師是名,爺為稱。結交這樣一個結仇甚多的朋友不可避免地會帶來很多麻煩。我一再勸告霧濃少與他來往,但霧濃總是含着盈盈笑意,半戲谑地說:“你是在吃醋嗎?”

“不,我只是建議你少跟這種品行不端的人往來。”

“師爺才沒有品行不端。師爺鋤強扶弱、坦率仗義,對朋友更是披肝瀝膽、肝膽相照、兩肋插刀。”

“沒插你兩刀就不錯了。他要真像你所說的那樣,就不該把你推到風口浪尖。”

“你不懂,阿非。”

“霧濃。”霧濃一步步後退,飒然離去。我嘆口氣,女孩子都這麽任性嗎?

也不知道霧濃跑哪去了。我把校內大多她常去的地方找過一遍,仍未見她蹤影。

一雙雪白的藕臂突然纏上了我的胳膊。

“Berk,你別走!你再也不能把我一個人抛下了!”

“Berk,不管你還剩下多少時間,我都會一直陪伴在你左右。”

“同學,你認錯人了。”這女孩一時聲淚俱下。

“Berk,今天是上天安排我們再次相遇,不管你說什麽,我都不會放你離開。你別想再欺騙我。”

“我真的不是Berk。”我有些不忍。

“我不信,我不信。他們都在騙我,你根本沒死,對不對?現在你不是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這都不是幻覺。”她擡起頭,那雙氤氲着霧氣的眸子頓時讓我心亂如麻。

我能感覺到她踮起腳尖,同時用手勾住我脖子,一張梨花帶雨的臉湊得越來越近。“你真的不是Berk。Berk的耳垂下沒有痣。”她喃喃道。

在我失神的一瞬,她的臉再度靠近,随之一片溫熱落在了我的唇角。我身體一僵,迅速推開了她。

等她依然挂着淚珠的臉再度出現在我的視野,剛才那個楚楚可憐的她已換上了滿臉的狡黠。她朝我眨了眨眼,又側頭打了個手勢,我這才發現不遠處幾棵桂樹後藏着好幾個人。

這個女孩叫邊緣。這是後來霧濃告訴我的,霧濃之所以會跟我提到她,就跟她會在我面前毫無忌諱地提起師爺一樣,把邊緣當成好友了。

可在那時,霧濃還不認識邊緣。

次日,我守在霧濃回去的乒乓球社,終于見到了霧濃。

“霧濃!”她裝作沒聽見。我趁她不意靠近,雙手搭在她肩上,卻見她左臉多了張創可貼。“怎麽了?”我伸手輕觸霧濃的傷口。

“疼嗎?怎麽弄的?是不是那幫混混又找你麻煩了?”

“現在關心我了?”霧濃怒嗔,“昨天上哪兒去了?”

“昨天我把你常去的地方翻遍了都不見你人影。我還去了你妹妹住的地方。打你電話你又不接……”

“好了好了,別說了,你有皺眉。你知不知道你一蹙眉我就會心痛。”

“霧濃你不生氣了?”霧濃的纖纖細指輕柔地舒展我的眉。

“你又沒做錯什麽,我為何氣你。”

我驀然想起師爺曾說:“霧濃愛慘你了。為了你委曲求全的。哼,要是被我發現你敢欺負她,我第一個要你好看!”

“不過……嗯……俯身過來。”霧濃蜻蜓點水式地在我唇角印上一吻。恰好在昨日那女孩吻過我的位置。

不久,霧濃就認識了邊緣。日漸熟絡。有時霧濃甚至會抛棄我臨時赴邊緣的約。而一般發生這種情況,百分之九十都是邊緣剛剛甩了男友,沒人陪她逛街。這種狀态一直持續了三年。

某日,邊緣帶她的新男友與我和霧濃見面。她男友遲到,霧濃去了洗手間。邊緣氣呼呼挂掉男友的電話。我漫不經心地說:“某人自作自受,終于遇到同類了。”

我自顧自地說:“你把人家追到手不過是在炫耀你的資本,是為了證明你的魅力。”

話還沒說完,邊緣就将一杯果汁潑在了我臉上。邊緣剛要開口,又頓了頓,說:“欸,還真讓你說對了。本小姐就是有資本,這世上還沒有本小姐追不到的男人。”

“不見得吧。”

邊緣提起包包扭頭就走。霧濃回來,看見我擦拭臉龐,又看見邊緣男友恰巧趕到。我隐約聽得邊緣說:“分手!”呵,真是男友如衣服。

後來邊緣就沒交過男友,但身邊異性不斷。我也沒有多想。正是因為邊緣不交男友,她就頻繁邀約霧濃陪她出入各種聚會,頻繁出現在我的視野範圍。

畢業前夕,邊緣邀請我和霧濃到她家參加她的生日派對。

來的自然是邊緣的好友,我認識的有田程、穆秀、關謙陌、解芋兒……還有她那寡言的弟弟——邊疆。

所有人都玩得很盡興,幾輪下來,我已不勝酒力,不省人事。

再醒來已是半夜,我躺在床上,伸手不見五指。我四處摸索,卻碰到了軟軟的嬌軀!她翻身趴在我身上,說:“醒了。”這聲音,邊緣!

“不用着急。我們之間沒發生什麽。”

“你……”我大腦飛速運轉,希望找回起我失去意識前的記憶。

“我是打算跟你發生點什麽的。但把你扶到床上我就後悔了。跟一個醉鬼……簡直是輕賤我自己嘛。”

“你,怎麽……”

“本小姐認輸了!本小姐頭腦發熱居然對你欲圖不軌,現在回想起來就覺得罪惡。”

我無心聽邊緣的自言自語。宿醉後意識昏沉,我站起來,竟保持不了平衡。

我摸索到透出微弱月光的窗邊,拉開窗簾,打開窗戶。月華如流水般流瀉進來,湧向屋裏的每一個角落。邊緣就坐在床頭,雖然我看不清邊緣的臉,但直覺告訴我,她眼神游移、雙頰微醺。

夜風侵襲,一個激靈,我突然意識到:“霧濃呢?”

“霧濃……”

“你是不是把霧濃——”

“你別胡說八道!你竟敢懷疑本小姐的人品!本小姐才不會用那種卑劣的手段呢!”

我掏出手機給霧濃打電話:“霧濃?你在哪?在家?你怎麽回去的?……你怎麽了?……沒事就好。你還沒回答我你怎麽回去的。師爺!他!……不,我不是不放心他,我知道他是你從小玩到大的朋友。我這就來找你。”

“這個點你怎麽回去?”邊緣打開燈,坐在床沿,“我送你吧。”

這女人,居然把我扔在半路上!算我幸運,捂着仍脹脹的腦袋等了不久搭到了順風車。

我匆忙趕到霧濃租房地,敲了門,但許久沒人應。

我又打電話給霧濃:“什麽?在師爺家?怕麻煩,你留宿在他家才叫麻煩。好了好了,我無心的,別放在心上。”

畢業後,我以為我和霧濃會一直走下去,結婚,生子。卻不想一個重大的轉折在等着我們。

“霧濃,你怎麽了?一整天都坐立不安的。”霧濃欲言又止。

“這個時節晝夜溫差大,出門多穿點。”我脫下外衣披在她身上,她卻一顫,抗拒着。

“阿非,你不要對我這麽好。”

“你是我女朋友,不對你好對……”

“我懷孕了。”“驚喜”總是讓人猝不及防。

“誰的?是不是師爺?”那一刻,我失去理智,像一頭發了瘋的猛獸對她咆哮。我緊扣她的雙肩,霧濃卻像一縷清風,從手中溜走,再也追不回來了。

霧濃來電的時候,我喝完了家裏所有的啤酒。她說:“我們分手吧。”

邊緣進來的時候,酒瓶滾了一地。

“霧濃?”

“我是邊緣。”

“我知道。你以為我醉了呢。你怎麽進來的?”

“霧濃給了我你家的備份鑰匙。”

“你早就知道了,對吧?”我站起來,踉跄地靠近她。

“你冷靜點!”邊緣退到無路可退,用手抵抗,阻止我的逼近,“我知道這種事一般人一時間沒辦法接受。”

“我不是一般人,我是二般人。”我朝她吐了口酒氣,她惡嫌地別開了臉。

“我跟個醉鬼講什麽道理,糊塗了。”

“你說誰是醉鬼呢!我才不是!霧濃。”我抱住她。

“我不是霧濃。”我放開她,走了幾步,一個趔趄身體前傾。邊緣伸手扶住我,不想兩人一塊兒跌倒。

“霧濃。”朦胧恍惚之間,我輕喚她的名字。頭顱好重,就吻上去吧。

誰知她推開我的臉:“我不是霧濃!你喝醉了。”

“我沒醉。我知道你是邊緣,對不對?”

“你知道你現在在做什麽嗎?你不僅在輕賤你對霧濃的感情,你還在輕賤我對你的感情!”

“不,邊緣,我愛你。”她似乎被這句話怔住了,“從第一次,你吻我的時候,我就愛上你了。”

這句話引得天雷勾動地火。

此後,我們便再無聯系。不僅是與霧濃,還有邊緣。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們。細細想來,霧濃的意外便是在邊緣生日聚會之時發生的,毫無疑問,對方是師爺。我只恨我沒能照看

霧濃。至于霧濃,她對師爺怕是早有情誼,只怪我竟未曾察覺。

而邊緣,那日之後也從我的世界消失了。我心中是什麽滋味連我自己都說不上來,幾分愧疚,幾分若有所失,幾分罪惡。各自的避而不見倒也避免了尴尬。

渾渾噩噩半月後我不得不重新振作起來。

七個月過去了,我的人生似乎又回到了它該有的軌道上。我也偶爾想起邊緣,在滿月無法入眠時回憶與霧濃的點點滴滴。我甚至後悔過,當時自己沒有冷靜下來與霧濃一起承擔。

七個月下來,我的心情早已平複,但畢竟是四個年頭的愛戀,怎能在短短幾月間就灑脫放手。全身心投入工作還好,能借此來麻痹自己的心,一旦下班,被抛之腦後的記憶又蠢蠢欲動,夾雜着痛徹心扉。恍恍惚惚之間,我又踱到舊時常與霧濃相會的地方。在那個熟悉的十字路口,霧濃總是在等待紅燈轉綠時将被風吹散的發絲攏到耳後。

那時的她仿佛就站在我面前,不,霧濃确實站在我面前!如今的她大腹便便,頭發随意地绾在腦後。

我眼睛訂在對面的人兒身上,再也轉不動。她就這麽走了過來,在快接近我時才驚覺我的存在,裝作沒看到,幾乎是逃,她想從我身邊溜走。我及時抓住了她的胳膊,又不敢握太緊。

“好久不見,霧濃你還好嗎?”

“阿非。”她瞥都未曾瞥我一眼。

“你還住在以前的地方嗎?”

“不,我現在住在師爺家。”

“你們……怎麽沒看到他?他怎麽放心你一個人出來!”你為他生孩子,他卻這般對你!

“我住在師爺家已經很麻煩他了。平常瑣事我自己來沒問題,不能事事都打擾他。”

聽霧濃的意思,難道他們沒在一起?難道……

“師爺家離這兒算遠的。你一個孕婦怎麽不叫出租車?何況那地方龍蛇混雜,他怎麽放心地讓你住那兒!”

我實在放心不過,攔了出租車送她回去。霧濃執意不肯,我就直接把她塞了進去,然後自己也上了車。

“我不放心。”

“阿非,我不值得你對我好。”霧濃掩面啜泣。

我輕輕分開她的手掌,拭去她眼角的淚珠:“你是将要做母親的人了,就算為了孩子,也要愛惜自己。”

出租車駛進一條狹窄的巷道,在我的指引下,轉了兩個彎,停在一幢老式樓房面前。這裏就是個“貧民窟”,五湖四海、三教九流的人聚集在此地。在這裏,入夜後,居民便門戶緊閉,不再出門,此狀足以說明此地治安有多差!

師爺家在三樓,我堅持把霧濃送上去。進門後,我再沒移動一步,停在門口。霧濃關了門,開始忙碌起來,又招呼我過去喝杯茶。

我四處掃視了一圈,家具都已換過,換成沒有棱角的。比起從前壓抑陰沉的格調,如今則足夠溫馨舒适,一派家庭的溫暖氛圍。我猛然想起先前霧濃的話,“我住在師爺家已經很麻煩他了。平常瑣事我自己來沒問題,不能事事都打擾他。”

我脫口而出:“你是不是還獨身一人?”

霧濃身軀一震,把茶杯放在茶幾上。她沒坐下,而是朝門口的方向過來了。

“你可以走了。”霧濃把門打開。

我驚訝于她态度的轉變。把門重新關上,我雙手握住她的肩頭,說:“你還是獨身一人,對不對?霧濃,再給我個機會。我可以接受這個孩子,我會好好照顧你們!我們重新開始!”

“你瘋了!阿非,我們回不去了!我們有了各自的新身份、新生活。”

“不,霧濃,你知道嗎?這段日子我拼命讓自己忘記你。可事與願違,我越是強迫自己不去想你,我就越是發了瘋的想你。我們可以像以前一樣……”

她的淚水如決堤一般湧出,我把她擁在懷裏。

“阿非,我也曾想過與你共同承擔這個孩子,但我不能這麽自私,我不想拖累你。他是我的錯誤,不能延禍到你身上!與你相戀四年的感情,我也是諸多考慮才選擇了放下。”她擁着我哭了許久才止住了淚水。接着她又說:“對不起!除了說對不起,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才能抹平我對你造成的傷害。”

“霧濃——”

“我已經接納我現在的生活了。我……等等,阿非,送我去醫院!”

霧濃早産了。我我在門外守候着并通知了師爺。不久,師爺趕到。他到達的第一件事就是抓住我的衣襟,惡狠狠道:“你對霧濃做了什麽!”

他打了我一拳,我沒還手。他又一拳打在我腹部。

“你知不知道是你毀了霧濃!你還敢來騷擾她!”

我不知道。我什麽都聽不見。我只擔心霧濃現在的狀況。這一刻我終于明白了,只要霧濃好好的,陪在她身邊給她幸福的是誰都不重要。

孩子很可愛。霧濃滿臉洋溢着幸福,我只能在一旁癡癡地瞧。霧濃虛弱地擡起手,握住我的手。

我搶先問:“你幸福嗎?”似乎是句廢話。

她咧開嘴沖我笑,像是回到了從前。她說:“忘了我,找一個能給你幸福的女孩。”

忘,談何容易。我怕是一輩子也忘不了這段初戀時光。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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