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突然下起暴雨來。
也不知道是不是對她方才差點引發海嘯的懲罰,傾盆大雨如海水倒灌一般直瀉而下。羅衣的身上沒有一處不被濕透,這樣的夜雨,冰冷的讓她除了身子,連心都變得麻木起來。
突然一把紅色的油紙傘遞了過來,為她遮住了風雨。
羅衣茫然的看着出現在她面前的永遠穿着一身妖豔紅衣,戴着金色面具的男人,“她剛剛跟我說,她要和我斷絕師徒關系。可是我明明覺得自己一直掩飾的很好。是我哪裏做的不對勁麽?為何他們一個個都要這樣輕易的将我棄如敝履?”
鏡禾伸出手想幫她擦去臉上的雨水,可是他的手卻比這冰涼的大雨還要冷,凍得羅衣冷不住都打了一個寒顫。
“她和你斷絕了師徒關系,你很傷心?”
她擡頭與他對視,神情仍然是茫然的,“傷心,我為什麽要傷心?我最愛的男人因為她一次次将我無視,我應該早就恨她入骨才是。可我還要一直假裝畢恭畢敬的叫她師父,現在她終于不是我師父了,我也終于解脫了,我應該開心才對不是嗎?”
她不再站在原地,直接冒雨跌跌撞撞的往前走,然而剛走幾步她就似絆倒摔在地上。
鏡禾撐着傘一步一步得朝她走來,在瓢潑大雨之下,澆得他頭上的紅色油紙傘如血一般鮮明刺目,也跟他身上的紅衣融為一體。看着羅衣倒在泥濘中狼狽不堪的樣子,他金色面具下的眸子是淡漠的,聲音卻帶着淡淡的嘆息。
“你何必欺騙自己,其實你一點都不恨她,反而你很羨慕她,甚至依賴她。因為你雖有絕色之貌,但道行太弱,從小受盡欺淩。所以你崇拜一切強者,在白盞救了你之後,你才會不顧一切的愛上他。花拾歡雖然是只蛇妖,是你的天敵,你雖害怕她會不高興一口就把你吞了。可是她畢竟是目前這世間最強的人之一,能做她的徒弟,其實你是很歡喜的吧。可是她還是舍棄了你,你在她眼裏就是一只無足輕重的小花妖。”
羅衣冷冷得看着他,“就算我被人舍棄了,也輪不到你在這裏數落我,看我笑話,你不過就是個躲在面具下見不得光的人罷了。”
鏡禾唇角微微勾起,“其實我們是同一類人,費勁一切不過就是為了一心想找回真正的自己。以後便跟着我吧,從現在開始,我便就是你的主人。”
羅衣冷笑:“主人?你憑什麽做我的主人?”
鏡禾朝她伸出手,寬大的袖子下露出一截手臂露出一朵鮮紅的彼岸花形狀,“別忘了,你早已把靈魂出賣給了我。”
……
依着花拾歡處理完羅衣這樁事以後,雲堯已經迫不及待的要回到皇宮。畢竟對于他的父皇母妃來說,已經一年沒有見到他了。
這次雲煥倒是表現了一副慈父的作派,親自扶着牧宸在宮門口迎接着他,還帶着一衆文武百官。花拾歡一到那就看到站在大臣隊伍最前面的正對她擠眉弄眼的張宰相。
牧宸的身子雖然還是有些虛弱,但整體精神還在,只是花拾歡看他兩鬓見呈一片明顯的灰白色,她心中不由暗暗一驚,才一年時間,這皇帝就老了這麽多麽?而且照白盞的推算來看,他現在剩下的陽壽不過就一年多而已。
這是他的天命。可是花拾歡拿到所有的天機圖,不就是為了逆天改命的麽?
他們随着皇帝文武百官一行浩浩蕩蕩的回宮,花拾歡見汴金宮到處都張燈結彩的,顯得比過年的時候還要熱鬧,不由停下了腳步多看了幾眼。
雲煥看到她這樣,也停下了笑道:“你別忘了,按照約定的日子,再過七日,你就要正式成為朕的兒媳婦了。”
花拾歡“啊”了一聲,她竟沒有反應過來。
雲煥突然語氣變得鄭重了幾分,“不過依照祖例,大婚之前這七天你和堯兒是不準見面的。等會你回淩煙閣收拾一些你自己的東西便還是先到宰相府暫住吧。”
張宰相樂呵呵的忙點頭:“陛下請放心,老臣一定好好照顧太子妃。”
花拾歡吐吐舌頭,這老皇帝恐怕是想一心遵循祖制是假,覺得自己拐走了他的兒子太久,現在想拆開他們,趕緊差使自己兒子為自己處理政務好讓自己偷懶清閑才是真吧。”
雲煥交代完還特意又對雲堯強調,“你也不可偷偷溜出宮去與她私會,你好歹是赤雲朝的儲君,豈能天天只知道兒女情長,跟一個女子整日和連體嬰兒似的,只愛美人不愛江山,有失體統,更加有失君王之道。”
雲堯幹咳一聲,随行的大臣也忍不住跟着幹咳,一個個都在心裏道,論只愛美人不愛江山的,沒有誰比陛下您更過分吧。
在皇帝的“棒打鴛鴦”下,花拾歡默默的肩上背着一包皇帝命令她必須背熟的《女則》《女訓》等各種教育女子要懂得賢良淑德的書,懷裏抱着一直躲在襁褓裏的小骨頭,手裏還牽着也不得不跟着她離宮的小葡萄,跟着張宰相“歡歡喜喜”把家還。
經過一年多的建設,卞都已經完全從去年的天火之害修整過來,依舊是從前帝都的繁華熱鬧景象。花拾歡随着張宰相坐轎子回到宰相府,這宰相府也重新休憩了一番,花拾歡想着這張宰相富可敵國,不知道他府中的那些金子有沒有抗住火煉?
宰相夫人也率着一家子在門口迎她。想到那時候在宰相一家感受過的天倫之樂,花拾歡看到宰相夫人也不由心中一暖。正想看着自己是張宰相名義上的孫女的份上主動先喊她一句“奶奶”。
誰知宰相夫人看着她懷裏,手裏的兩個娃娃,頓時眼睛一亮,又驚又喜道:“這麽久不見,怎麽歡兒就添了兩個娃娃了?難怪咱們的太子殿下非歡兒不娶,你看這最大的娃娃也四五歲了。原來你和太子殿下早就在一起了,咱們陛下也真是的,怎麽娃娃都這麽大了才讓你們成親呢?”
看着宰相夫人語速絲毫不遜色于張宰相說了這麽一段,花拾歡擡頭看天,原來看上去端莊賢淑的宰相夫人的腦洞也這麽大,能成為夫妻果然是有原因的。
晚膳的時候宰相府又準備了一大桌美食,宰相府三代同堂二三十個人聚在一起吃了個熱熱鬧鬧的飯。張宰相的孫子都有七八個了,大的跟雲堯年紀一般大,小的跟小葡萄一般高,按照凡人的年紀來說不過是四五歲左右。小葡萄難得看到這麽多同齡的小夥伴,用完膳之後跟他們玩的很是開心。
小骨頭見到外面這麽熱鬧,幾次不安分的想從花拾歡的襁褓裏鑽出來,但他個子實在是太小了,花拾歡怕他出來會被這一屋子的凡人給吓到,用幾塊糖瞪了幾眼半哄半恐将他制住。
小骨頭一邊喊着糖一邊可憐巴巴的看着她,“娘親是不是嫌棄小骨頭?”
這家夥的眼淚說掉就掉,感覺馬上就要抽噎出聲了。果然坐在她邊上的宰相夫人察覺到了,忙道:“孩子是不是哭了?來,來讓太奶奶抱抱。”
花拾歡忙道:“不敢麻煩奶奶,我帶他回去睡一覺就好了。”
她抱着小骨頭回到又是那個特意給她準備好的全是粉色的房間,小骨頭對這滿眼的粉色很是興奮,見下人都退下好,興奮的從襁褓中飛出來,在軟軟的床上打滾。
玩了一會,他見花拾歡只是坐在床上發呆,便爬到她腿上,“娘親可是想爹爹了,不如娘親現在就去找爹爹吧,反正娘親本事那麽大,一眨眼就能見到爹爹了。”
花拾歡其實是想着天機圖的事情。既然回來了,花拾歡就想迫不及待趕緊運用天機圖的力量。可是天機圖雖然已經全部給她得到了,她也感覺自己憑借天機圖的力量真的強大了很多。可是她還是感覺到這天機圖不是這麽用的,要徹底啓用它,還是需要一樣東西。
如今這世上還活着人又對天機圖比較熟的人,除了那幾個是敵非友的,大概只有白盞了。但她這個師兄自從上次與羅衣發生那件事之後,就再也不見了蹤影。連她用他送給她的戰鷹羽毛去呼喚他都沒有什麽回應。
想到戰鷹羽毛,花拾歡忙拿出來,她用法術催動了一下,馬上出現一團白色光暈,白色光暈漸漸擴散,仿佛自發形成了一面鏡子,而鏡子裏面,她看到雲堯正埋頭在案上批着奏折,看到那案上堆得如小山一般高的奏折,花拾歡不由啧舌,這老皇帝真是狠,這是積壓了多久的奏折,大概是做夢都盼着雲堯回來幫他批閱吧。虧之前還說雲煥是赤雲皇朝有史以來最英明的皇帝,可是從她認識他起看到他的所作所為,只怕應該是最昏庸的皇帝吧。
看雲堯這麽辛苦,花拾歡便不忍心去朝他,想把戰鷹羽毛收起,那邊同樣從白盞那裏得來一根戰鷹羽毛的雲堯卻感受到它的力量,擡頭看到仿佛近在咫尺的她,馬上微微笑道:“還想批完奏折之後就去宰相府看看你。”
花拾歡撇撇嘴,“這麽多奏折,只怕你批七天都批不完呢,哪裏有時間?”說完她又有些不好意思,“你還是聽你父皇的話,這七日我們就暫時不要見面吧,想來既然是你雲家的祖制,還是尊重一下好。”
雲堯莞爾一笑:“那我這七日若是想你怎麽辦?就用白盞師父給我的這根羽毛麽?”
趴在花拾歡腿上的小骨頭見到雲堯也馬上興奮的叫道:“爹爹,爹爹,你有沒有想小骨頭?”
雲堯看着他完全是一副慈父神态,“自然是想的,爹爹不在娘親身邊,小骨頭要替爹爹好好照顧娘親知道麽?”
小骨頭重重的點頭:“知道了,小骨頭一定好好保護娘親,不會讓任何人欺負娘親。”
花拾歡哭笑不得,她哪裏會需要這麽一個只會撒嬌賣萌的小家夥照顧?
為了能與雲堯單獨說會話,重色親子的花拾歡果斷讓小骨頭飛出去玩,只是對他施了一個隐身訣,讓旁人看不見他,又叮囑他千萬不要闖禍。做完這一切,她好不容易可以安安靜靜的跟雲堯“獨處”時,卻打起了哈欠。
雲堯噗嗤一笑:“還是如此貪睡,這麽快就困了。你若是想睡,便睡吧,別撐壞了長出黑眼圈,到時候做我的新娘子就不漂亮了。”
花拾歡道:“那我們都不把這根戰鷹羽毛收起來,我在邊上睡覺,你在批奏折,就當我在風華殿陪着你一樣。”
雲堯對她隔空一吻,“好。”
他這吻明明是隔空的,可是花拾歡感覺已經清晰的落在她的臉上,不由面上一紅,趕緊閉上眼睛睡了。在雲堯的筆尖摩挲着紙張發出的輕輕聲音中,她似乎睡得特別的香。
這一覺睡得很滿足,第二日醒過來的時候那戰鷹羽毛還發着柔柔的白光,看着雲堯在那一端也已經睡去,只是趴在岸上,大概是批閱奏折時累極才會睡過去的。
看他這樣勞累花拾歡當然心疼,當下就把小骨頭找過來,将自己終于繡好的卻一直沒有來的及送給雲堯的鴛鴦香包給小骨頭,“你去給你爹爹送去,這裏有冰片、樟腦、川芎、白芷,可以幫助你爹爹提神讓他不要那麽勞累。記住,不要讓別人發現。”
小骨頭難得得到了一個差事,還是親自幫娘親送定情信物給爹爹美差,自然是又興奮又鄭重其事的點頭答應了。
送完荷包之後,花拾歡陪着宰相夫人用完早膳,送小葡萄去國子監上學之後,便想到卞都街上溜達溜達,順便去逍遙居看看好久不見的小青小白。
快到逍遙居的時候,花拾歡看到一個白衣女子在她面前匆匆走過,看到那倩麗身姿,花拾歡開始以為是羅衣,不由稍稍一怔。可是仔細一看她馬上就知道不是。羅衣是弱柳扶風的,而這女子的明顯要沉靜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