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許成楓這周沒上課，作業也就沒拿到手。他書包裏都是輔導班的卷子和習題冊，沈知聞翻着看了看，裏面有的題目堪比奧賽班的訓練題，而許成楓做得還不賴，能得大半步驟分。

“都是你自己做的？還是，”沈知聞純屬好奇，“老師講過思路你再做？”

“自己做的。”

許成楓一手支着腦袋，懶懶地問：“不信我啊？”

沈知聞瞄他一眼，說：“不敢。”

“不敢？”這個詞用得挺可怕。

“嗯。”沈知聞一本正經說，“怕你揍我。”

“………………”

這是被她抓到把柄當成事說了。

“我只揍讨厭的人，不會揍，”許成楓看着她，故意停頓一下，吐字清晰道，“喜歡的人。”

面對沈知聞，許成楓的臉皮厚度會不自覺地蹭蹭上漲。不過也只有這樣，她平靜的假象才會有所松動。

“………………”

沈知聞果然鬧了個臉紅，心裏想，這人扭轉乾坤的能力一絕。

她不理這茬兒了，從放作業的夾子裏扒拉出他的試卷。

沈知聞在琢磨要周末補課的時候也自我否定過，所以做了兩手準備，能當面講最好，不能的話，她把一些題目裏的重點和要點寫在便利貼上，面面俱到，許成楓自個也能看懂。

這部分進行得很順利，結束了沈知聞開始寫物理作業，許成楓做模拟卷。

沈知聞定了一個半小時的鬧鐘，訓練緊張感，且與許成楓間隔了一個空位。許成楓有樣學樣，将桌面清空，只留一張卷子在身前，進入考試狀态。

時間到，沈知聞眉頭緊鎖。

她翻翻卷子，有三道小題、兩道大題空着，還有好多題不确定。雖然老師說過這張卷子有的題目超綱了，但整套做完，沈知聞覺得是自己的能力不夠，還要下苦功夫才行。

許成楓倒是躊躇滿志，很有成就感的樣子。

沈知聞默默坐回原位置，許成楓看看她說：“物理作業？”

沈知聞沒精打采地嗯了聲。

許成楓笑了下，說：“我試試。”

沈知聞不抱希望，找出英語報紙繼續寫。

沈知聞做完閱讀理解，挪眼看許成楓。

他一邊轉筆一邊思考，圈圈畫畫後筆下流暢地寫過，看起來很輕松。

真會假會啊？

沈知聞郁悶至極。

又過了十分鐘左右，許成楓丢下筆。

他對沈知聞說：“這老師出的題真變态。”

沈知聞迫不及待拿過他的草稿紙看，他龍飛鳳舞的大字占了滿滿的兩頁。沈知聞對着題幹按照他寫的步驟往下順，一步一步真被他推導出來了！

沈知聞問：“你怎麽想到的啊？”

許成楓想說不是給你做我也想不出來，人都是被逼的。

他笑着拿起筆，耐心地講自己的思路。

沈知聞聽完，實在佩服他在物理上的覺悟，她掌握的知識肯定比他豐富，但用起來完全沒有他靈活。

許成楓說：“如果限時，我也做不出來。”

沈知聞寫着字，說：“不用謙虛，你确實很聰明。”

許成楓笑了又笑，幸虧做出來了，被她誇的滋味真是享受。

那三道小題許成楓也寫了步驟，沈知聞問他最後的選擇題，許成楓幹不動了，他認認真真算出的數沒一個和選項裏的對上。

許成楓說：“C和D吧。”

“為啥？”

“直覺。”

“……”

沈知聞信了，天賦選手的直覺有時比她絞盡腦汁的結果可靠多了。

許成楓看着她勇敢地寫下他說的答案笑了聲，随即恢複正形，指着上面一道選擇題說：“你這個多選了，C不對，還有這個，A也對。”

沈知聞懷疑地看他一眼，你別太嘚瑟。

“你算了？”她沒找到他在這兩道題上寫字的痕跡，不能又靠直覺吧。

許成楓說：“我看了你算的，有錯誤。”

“……”沈知聞無話可說。

後來作業上交後發下來，她選擇題的正确率刷新記錄。

但在當時的情景下，沈知聞就算再承認許成楓聰明也受不了一次又一次丢臉，于是就容易犯軸兒跟他犟，非要他把理由說出個一二三來，還振振有詞。

許成楓困于儲備不足，有理說不出，被憋得血壓直飚。

他從來沒這麽細致地給別人講過題，跟宋時琦那幾個，他都是指指點點，他們愛懂不懂，講煩了直接把人轟走。

許成楓雙手握拳閉上眼睛深呼吸，氣順了耐着性子又陪她捋了一遍，直到沈知聞恍然大悟。

她明白自己拐了多長的彎路後，甘拜下風，心生愧疚，問許成楓：“是不是想罵我？”

“不敢。”他吐了口氣，也來這麽一句。

沈知聞大方說：“想罵就罵，罵了會長記性。”

許成楓幽幽道：“就怕不是記着題，而是記恨上我了。”

“……”你怎麽知道我記仇？

沈知聞皺着眉，單純道：“我有那麽小心眼嗎？”

許成楓求生欲上線，說：“沒有沒有，玩笑呢。”

沈知聞配合地笑了一下。

他們早飯吃得晚，到了中午都不餓。

沈知聞寫完英語休息了會兒，開始做化學，同樣計時，做完已經兩點。這套卷做得還算得心應手，就是耗腦太多，累困了。

許成楓留了張字條，說出去接個電話。

他回來，沈知聞趴在桌上閉着眼睛。

許成楓站着看了她一會兒，确定她是睡着不是閉目養神，握着的手機派上用場，他拍了一張她的照片。

然後，輕輕坐下。

雖然照片不比本人，但拍得還不賴，他又找個了角度來了一張。

沈知聞睡得不熟，朦胧中聽到一點動靜慢慢睜開眼，她看到許成楓身邊多了個女生，渙散的目光立即定神。

在察覺到許成楓轉頭時，她将腦袋朝向另一邊。從對面玻璃上映射的影子，沈知聞看到女生走了，而許成楓看着她，似乎還有傾身過來的跡象。

她趕緊閉上眼裝睡，腦裏卻忍不住想剛剛發生了什麽，那個女生找他做什麽……

頭頂的光線被擋住，沈知聞奇怪地睜眼瞧，結果許成楓那張俊臉豁然停在她上方二十厘米處。

沈知聞的心漏跳了一拍後劇烈跳動。

“醒了。”許成楓輕聲道，呼出的鼻息擦過她的耳朵。

“……”

沈知聞羞愧地把臉埋到兩臂間。

許成楓笑着坐回去，說：“去吃飯吧。”

沈知聞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平穩了會兒，悶悶地嗯了聲。她起來喝了口水，臉上還挂着不自然的潮紅。

許成楓收拾了下桌面，去丢垃圾。

幾張廢紙裏夾着一張紙條，上面寫：“帥哥，有女朋友嗎，可以要個聯系方式嗎？”

許成楓戴上帽子等沈知聞放好椅子走出來，問她還有哪科沒寫，沈知聞說語文生物。

許成楓真誠誇道：“不愧學霸，效率真高。”

沈知聞淡淡看他一眼。

她能忍，沒問女生的事。

好巧不巧，走到門外，沈知聞就聽到一個女生對朋友說：“太尴尬了，他女朋友就在旁邊睡覺。”

朋友：“啊，有女朋友了？”

女生：“對啊，我看中間隔着一個位子還以為不是……”

“是她嗎？”這句話說得很輕。

女生側頭，頓時捂住嘴。

沈知聞餘光掃視，若無其事地走過去。

許成楓心虛地看看沈知聞，忽而笑了，咂摸着“女朋友”這個稱呼。

“被他女朋友聽見了，他會不會挨罵啊？”女生盡管壓着聲音，擔心的話還是在安靜的空間裏傳開，話裏的兩人聽了皆身形一頓，一路沉默地走到樓梯間。

許成楓按下下行按鈕，淡定極了。

沈知聞背着手，須臾，她微笑着面對他：“不解釋一下嗎？”

許成楓的眼裏浮現出邪惡的笑意，忍不住了吧。

電梯下來，許成楓做了個“你先”的動作。

進裏面後，他無辜開口：“那個女生問我有沒有女朋友，我只是指了一下你，什麽也沒說，然後那個女生就誤會了。實際上我的意思是你在睡覺，說話會吵醒你。”

“……………”

佩服。

沈知聞沒話說了，問：“你吃什麽？”

圖書館對面走過一條街是個商場，許成楓讓她定，沈知聞就選了一家麻辣燙，耗時短味道香。

宋時琦打電話來确定今晚吃不吃飯。

許成楓看了眼時間，說：“明天吧。”

他挂斷電話，沈知聞說：“要不你去吧，你們宿舍一直沒等到你回校都很着急，你的題也講完了，作業我可以回家寫。”

許成楓吃着鹌鹑蛋，說：“沒事，他們懂。”

懂……什麽？

随他吧。

沈知聞舀了勺湯汁吹着喝。

他有他的想法，她不幹涉。只是往回走的路上，沈知聞不知是不是敏感作祟，突然問：“你是不是有話對我說？”

許成楓有片刻緊張，随後說：“不止有，是很多。”

“……”

沈知聞應付不了許成楓模糊暧昧的态度，話題就這樣被他插科打诨過去。

許成楓覺得自己是個挺灑脫的人，來來去去，毫不眷戀，從來沒想過道別的話這麽難說出口。

這回打架的事确實對他不利。

按校規他是要被開除，由于他的學籍不在安城，流程上先被退回哈齊再做處理。當然如果他不想現在回，他媽媽也可以搞定一切。

但總歸是要回去的。

在齊城高考比這邊容易，他會有更多的優勢。

兩邊的考試重點也不同，他想，早點回去可以早點做針對性地準備。他渾渾噩噩地度過了高一高二，高三就得受些苦頭，更何況現在還有了個望塵莫及的目标。

令他糾結的是，他和沈知聞的關系才剛剛有點起色，他就走了，她會不會忘了他，再見面又像陌生人一樣。

可是他也知道，他要的不是短暫的青春，而是長久的以後。

沈知聞在圖書館裏寫完作業，太陽已經落山了，許成楓提議再吃個晚飯，沈知聞拒絕了。

于是他送她回去。

出租車駛過清源路，道路忽然擁堵起來，有交警說前方出了事故，指揮所有車繞行。這裏離沈知聞家只剩一公裏遠，再繞就遠了，他們下車步行。

沈知聞看了眼警戒線裏的狀況，心裏唏噓不已。冬風吹過，她更覺得冷了。

許成楓擋住她的視野，說：“別看了，看多了晚上會做噩夢。”

吓唬小孩麽。

沈知聞扯了扯唇，低下頭去。

許成楓看着她，路燈照出她乖巧秀美的側臉，圓圓的鼻頭，小小的嘴巴。

“沈知聞。”他喊了她聲。

沈知聞踩着雪：“嗯？”

許成楓說：“我要回東北了。”

沈知聞愣了下，轉頭：“什麽時候？”

“下周。”

“你不上課了？”

“我是說，”許成楓喉嚨艱難地滾動了下，“我要回東北上學。”

“………”

沈知聞長久地安靜後眨了下眼睛，哦了聲。

風刮動樹梢，雪輕盈飄下，粘在沈知聞的臉上，冰冰涼涼的。

她問：“是因為這次的事嗎？”

“不全是。”許成楓說，“我是借讀生，要回生源地參加高考，早點回去對我有好處。”

沈知聞理解。

安城所在的省份是高考大省，考試難度在全國出名。

她點點頭，忽然笑了說：“你今天來不會就為了說這個，然後憋了一天吧？”

許成楓呃了聲，滿臉都寫着“你怎麽知道”，他摸摸鼻子，有點囧然，不好意思回應。

沈知聞也不再說話，臉上的笑意也消失了。

許成楓看不出她這是難過還是無動于衷。

“你就沒什麽話對我說啊？”他笑侃着，佯裝輕松道，“我都要走了。”

沈知聞實在地說：“好好學習，高考加油。”

“……”

許成楓失落一瞬，不死心地問，“就這個啊？”

沈知聞看向他：“你以後不回來了？”

“回啊。”但這有什麽關系。

“對啊。”沈知聞輕輕地說，“又不是不見了。”

他們只是分開一段時間，要說什麽鄭重的話。但為什麽她心裏會不痛快，明明之前也知道他會走。

是因為太突然嗎？

不管怎麽樣，這不僅是對他，對她也是有好處的。他在，她真能心無旁骛地學習嗎？這一個月如果不是她的成績沒退步，她肯定會被班主任找。

太明顯了。

許成楓得到安慰，舒暢地笑了：“你這麽想啊。”

“嗯。”

沈知聞停下來，說：“我前面就到家了，你也回去吧。”

許成楓的笑容僵住了。

即使會再見，她是不是也太雲淡風輕了？

“我們加個好友吧。”許成楓說着拿出手機，“以後可以聯系。”

由于學校管制，又每兩周只休一天半，作業還很多，許成楓上網都是抓緊時間玩游戲，很少網聊，也不習慣。宋時琦說他“只有他找別人，別人找他十次有八次不在線”。

所以許成楓一直沒想着要加沈知聞的企鵝號，但即将有大半年不見面，總是要有聯系的。

沈知聞回憶起一些往事，堅定地搖搖頭：“不要。”

說她報複也好，說是為了剩下的備考時間孤注一擲也好，總之她第一反應是拒絕。

許成楓不解：“怎麽了？”

“回去好好學習。”沈知聞輕輕說，“高考結束再見吧。”

“我不會打擾你，”說這些話許成楓自己都不相信，“就想有不會的題可以問你。”

沈知聞依舊搖頭：“老師比我講得好。”

許成楓不擅長主動，第一回就碰壁，他皺起眉沒轍了，無聲地盯着她。

天黑透，風也大了，鬼哭狼嚎。

沈知聞覺得又累又無力，本該是挺近的一段路，卻像走了好長時間，呼出的氣都冷了。

“我先走了。”她一頓又加了句，“再見。”

許成楓當沒聽見，用沉默表示不同意。

顯然，沈知聞不在乎他這一套，提腳就走。

只是她走了幾步，忽然蹲下身子。許成楓見狀，眉頭折得更緊，還以為她怎麽了，大步走去，然後眼看着她又站起來，有個東西也跟着飛過來，砸到他身上，不痛不癢。

他低頭看，腳邊躺着破碎的雪球，夾克上殘留着散開的雪渣。

許成楓有些茫然，慢慢擡起頭。

沈知聞站在路燈下，一雙大眼睛明亮烏黑，充滿倔強。

許成楓看着看着，那張冰凍的臉融化了，染上層層笑意。

他走到了她面前，問：“反悔了嗎？”

沈知聞欠揍地說：“沒有，就是想打你。”

“…………”

這姑娘搞他心态真是有一手。

不過沒事兒，他已經把這一砸當成她服軟的信號。

許成楓腆着臉做最後的掙紮，說：“我在你的物理筆記本上寫了我的號，如果你反悔了可以加我。”

什麽時候寫的？

沈知聞微微訝異，但默不作聲，腿一動又要走，許成楓趕着問：“你要考哪裏？”

沈知聞停住。

他話裏的意思再明顯不過，她不至于傻得問怎麽了。

可是，她無法回答。

“我不知道……”沈知聞聽到他抽了口冷氣，說，“我沒騙你，我不确定以後要去哪，做什麽，我只能說盡我們最大的能力去考吧。”

她特羨慕那些早早就确定以後走什麽路的人，而她猶豫不決，喜歡這個，那個也行，一顆心無處安放。可能……她媽媽已經給她安排好了也說不定。

許成楓沉默地聽她說完，還是沉默，良久後看着她說了個好，仿佛也約定了什麽一樣。

沈知聞由衷地笑了下，這回用商量的語氣說：“那，再見？”

許成楓不作反應，帽沿兒下的眼睛漆黑如夜。

沈知聞嘆了口氣，上手拉他：“走吧，我幫你打車。”

許成楓垂頭看着她，不情不願，身子骨兒似有千斤重。

“你會忘了我嗎？”他幼稚又深沉地問。

沈知聞拽着他衣袖的手一緊，反問：“我為什麽要忘了你？”

你是不清楚自己的存在感有多強嗎？

許成楓說：“你以前就……”

沈知聞橫他一眼：“你不也是？”

平靜相處的這段日子裏他們從來沒有計較過假裝不認識的事情，在馬上要分別的時候卻翻起舊帳，也是挺搞笑的。

許成楓小聲咕哝：“還不是因為你總是冷冰冰……”

“你說什麽？”

沈知聞沒有聽清，呼嘯的寒風使她的語氣變得凜冽，像是質問。

許成楓自己也有點理虧，輕哼一聲，不言語了。

沈知聞：“……”

道路上的交通秩序逐漸恢複正常，車輛緩慢前行。

沈知聞拉着許成楓的衣料一直到路邊，好久沒放，許成楓注意到這微小的細節眉角眼梢又沒骨氣地松軟了。

“沈知聞。”

“嗯？”

沈知聞正忙着給他叫車，看着前方頭也不回地應了聲。

正好有一輛出租車過來，她立刻揮手。

車停下前，沈知聞轉過臉對許成楓說：“車錢我付，你記得還我，我不會忘。”

許成楓一怔，他可以理解成一種隐晦的暗示嗎。

許成楓試着問：“我不還，你是不是會一直記得我？”

“……是的，不過，”沈知聞歪了下頭說，“時間太長的話要算利息的。”

許成楓龇着牙：“沒問題。”

終是心滿意足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