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晚飯的時候，澡堂打架的事就被傳得沸沸揚揚了。地點、人物、起因哪個拎出來都能被人議論一會兒，許成楓同志因此又小火了一把。

而他那時已經被勒令回家反省了。

打架者中有四人被家長接走，其中兩個身上背着處分，兩個是沖突的始作俑者。

有點欣慰的是，學校還在讨論對許成楓的處罰，結果未定。

沒有結果就說明一切還有轉機。

沈知聞心存僥幸。

可兩天、三天後，依舊沒有許成楓回來的動靜。趙柯林倒是抽空來問許成楓具體什麽情況，他們吃着晚飯，沈知聞問：“你都聽說什麽了？”

趙柯林說了一些，沈知聞否定了一些，拼拼補補後，趙柯林了解了全貌。

沈知聞評價他說：“以後少聽謠言，容易變傻。”

“豁切！”趙柯林反駁完，唏噓道，“我還真以為他是為了一個女的打架。”

沈知聞扯了下嘴角。

她也聽過這個版本，甚至有時還會收到同情的目光，就像她白白浪費了一個月的時間。

沈知聞問：“豁切是什麽？”

趙柯林笑着說：“一新疆哥們教的口頭語，和‘去你的’差不多的意思。”

安城中學開設新疆班，每年會把班裏前十名分進內地班，他們聰明有趣，會說很流利的漢語。

沈知聞高二就和一位新疆女孩朱瑞依做了一年同桌，還聽她說了一件關于許成楓的趣事。

朱瑞依有個好朋友當時和許成楓一個學區，這位姑娘也是勇敢直接，在路上攔下許成楓就告白，許成楓理應見慣了這種場面，但據朱瑞依說他扭頭就跑，那是不同于冷漠拒絕的反應。

沈知聞還質疑了下：“跑？”

朱瑞依笑說：“是的，我們一致認為他是被吓到了。”

吓到了？沈知聞将信将疑。

很久以後沈知聞和許成楓戀愛，碰到個機會談起敏感話題，沈知聞不能免俗，細數許成楓在高中的風流韻事。

她特別問起他一反常态的原因。

他說：“不能做不利于民族團結的事。”

………………

趙柯林問：“高考完去不去新疆玩？”

“……”想得可真遠，她還發愁眼下呢。

沈知聞冷冷道：“你先把高考這關過了吧。”

趙柯林笑了聲，賤兮兮道：“你是不為你那情郎操心呢？”

聽到這稱呼沈知聞目瞪口呆，羞惱地在桌下踹了他一腳：“你胡說什麽？”

那一腳不輕，趙柯林大聲喊“我去”，彎下身揉腿。

就像人會下意識說自己熟悉的語言，她會想要幫助自己喜歡的人，即使他犯了錯誤。

但她能有什麽辦法？

只是幹着急。

念頭一轉，沈知聞看向趙柯林，并暗覺不好，這一腳踢早了。于是她立刻變臉，特別愧疚地問趙柯林：“沒事吧？”

趙柯林不客氣道：“我踹你一下試試？”

沈知聞大義凜然：“你踹吧。”

趙柯林：“………”

趙柯林擡眸，沈知聞眨着眼，乖得不像她，反正是從來沒對他這麽乖過。

趙柯林滿臉警惕。

沈知聞說：“你不是和主任關系不錯？”

“你想幹什麽？”趙柯林很快猜出她的居心，“你別坑哥啊。”

“……”

沈知聞想法落空，嘆了口氣，确實不太現實。

趙柯林說：“你是擔心許成楓被開除？”

沈知聞看他一眼。

趙柯林摸着下巴說：“應該不會，現在除非發生特別嚴重的事……”

沈知聞咽了口米飯，忽然計上心頭說：“找姨夫可以嗎？”

想出這個辦法是無奈之舉，但她也是真覺得許成楓不至于到開除這一步，他好不容易開始向上，又要墜入泥潭，她看不了。

雖然嘴上說他活該，她也有私心啊。

趙柯林趕緊拒絕：“我不去找啊。”

“……”

沈知聞試圖誘惑：“你還記得Hi嗎？”

雖然趙柯林現在很少上游戲了，但她想試試。

趙柯林：“誰？”

“……”

無語，真忘了，虧他還成天念叨過。

沈知聞說：“英雄聯盟裏玩游戲特好的一個人，你當時很崇拜他。”

趙柯林想起來：“哦對！但你提他幹嗎？”

沈知聞說着就有點激動：“許成楓就是Hi！”

趙柯林睜大眼睛驚了會兒，又嘿嘿笑了：“所以呢？”

呸。

沈知聞洩氣地低頭吃飯，吃完趕緊走，不想理趙柯林了。

趙柯林笑着說：“我說了沒用，我爸肯定會認為我和許成楓同流合污，我屁股就等着開花吧。”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沈知聞懂，大不了她親自上陣。

“我說還不如你說，你比我招人親，但是你說的話，又有被認為早戀的風險，還有，”趙柯林一頓說，“他的名字。”

他的點到為止，給了沈知聞當頭一棒。

對啊，她想什麽呢，沈知聞的心沉了下去。

這頓飯她吃得沒滋沒味，毫無飽腹感。

男生那邊也沒閑着，回宿舍就用座機給許成楓打電話，他不接，有人又拿出手機發消息，他回一句“沒大事，放心”。

再問什麽時候回，他說可能下周。

一個“可能”讓人有點不放心。

周六早上，崔淼和沈知聞說：“他們要去找許成楓，你去嗎？”

沈知聞搖搖頭。

“嗯？”崔淼疑問，“你着急了一周不想看看他嗎？”

沈知聞抿抿唇：“他不是說沒事嗎？”

崔淼看着她的眼睛：“真不去啊？”

沈知聞：“嗯。”

“走吧，”崔淼挽上她的胳膊，“你陪我去好吧。”

沈知聞拽緊書包帶：“我我我……………”

好吧。

她們和男生在宿舍樓下彙合，出了校園大門，宋時琦拿出手機和許成楓聯系，問他在哪裏。

許成楓這回接了，說：“外面。”

宋時琦：“哪裏啊，我們去找你。”

許成楓言簡意赅：“有事，別來。”

“……”

宋時琦放下手機，看看大家，說：“楓哥現在有事，說今晚或者明天上學前吃個飯。”

一人問：“他語氣怎麽樣？”

“一如既往地……”宋時琦瞄了沈知聞一眼，咽下差勁兒的話，用重重地“嗯”代替。

沈知聞低頭淺笑。

其他人聽了也笑，周遭那點陰霾都随着呼出的熱氣散走了。

然後各自踏上行程。

沈知聞坐着公交車回家，一下車就被一陣冷風鼓得差點沒站住。她用手拽着羽絨服的帽子，弓身前進。人行道上積雪皚皚，只留出了一條窄窄的小路供人走過。

沈知聞踏着雪，一步一個腳印。

自娛自樂，迎着風走得倒也輕快。

快到小區門口，沈知聞擡了下頭看路況，有風吹過她又低下頭，只是在一片白色中有一抹黑色的身影格外顯眼，瘦削幹練，和某人的身姿很像。

于是，她多看了好幾眼。

隔着老遠，沈知聞都感覺他冷。那人留着寸頭，冷風直刮腦門，他縮着脖子高高豎起的衣領才能稍微遮住耳朵，兩腳不停地跺着地。但如果不是他走過來，沈知聞看多少眼都不會認出他是許成楓。因為她根本想不到他會出現在她家的小區門口，而且頭發也剪短了。

許成楓站到沈知聞面前時，已經把外套的衣領放平，恢複成意氣風發的少年。

“你，你怎麽在這？”沈知聞愣了會兒，難以置信地問。

許成楓勾勾唇：“等你啊。”

“等我？”沈知聞莫名，“你不是有事嗎？”

“是啊，來給你報平安。”許成楓說完又問，“你怎麽知道我有事？”

沈知聞不好意思回答，看向別處。

許成楓一下就想明白，笑了，說：“別跟他們瞎湊合。”

沈知聞拿眼瞧他。

許成楓：“有我在還行。”

沈知聞：“……”

冬風凜冽，樹枝上覆蓋的白雪簌簌飄落。

沈知聞問：“你站這兒多久了？”

許成楓保守估計：“半個小時吧。”

沈知聞：“就為了跟我說這個？”

許成楓嗯了聲，問她：“沒一個人琢磨些亂七八糟的事吧？”

沈知聞沒吭聲。

她其實很想問一句明知道我會亂想為什麽不打宿舍電話給我，都知道號碼，還給別人打過。

但她該以什麽語氣或者什麽身份問呢？

許成楓傾下身與她齊平，目光柔和有笑：“想罵我不？”

沈知聞側開身，漠然道：“關我什麽事。”

許成楓哦了聲，裝着很費解地問道：“那我怎麽聽說你經常去打聽我的消息？”

誰這麽大嘴巴并且誇大其詞，她也就去了兩三次……吧。

沈知聞張了張嘴，借口說：“你有卷子在我這裏。”

許成楓笑着點頭：“那我們今天去圖書館好不好？”

沈知聞凝神看了他幾秒鐘，竟鬼使神差地同意了。

只能說美色誤人。

沈知聞說：“我得先回家一趟。”

許成楓得寸進尺道：“我能和你一起嗎，站久了好冷，想喝口熱水。”

沈知聞搖頭：“不能。”

她無情拒絕的模樣比這鬼天氣還冷，許成楓的一顆剛熱乎起來的心又涼了半截。

當然沈知聞也不會把許成楓繼續留在冰天雪地裏，她帶他去了值班室。正好今天值班的大叔她認識。沈知聞跟大叔說了一聲，然後借了一次性水杯，接了溫水給許成楓。

許成楓坐在凳子上，兩手握着紙杯，眼巴巴看她，像個無家可歸的小孩。

沈知聞忍着笑，差點上手摸摸他的腦袋說乖一點。

她再次向大叔道謝，說：“叔，我一會兒就回來，麻煩你了。”

大叔笑說：“這麽個大小夥兒麻煩啥。”

許成楓撇撇嘴。

沈知聞走到門口，又回頭問許成楓：“你吃早飯了嗎？”

許成楓迅速搖頭，抓住最後一點希望：“沒有。”

“好，”沈知聞點了下頭，還是那句，“等我一會兒。”

許成楓：“…………”

沈知聞家裏沒人，老沈同志有早課，沒法接她，但做了早飯。

她到家先從書包裏拿出一些書，找到許成楓的卷子松了口氣———沒忘記帶，在學校的時候她就盤算着如果有時間可以把這這周沒上成的自習課移到周末，只是沒想到他也這麽想。

沈知聞彎了彎唇。

她去廚房盛出鍋裏的飯和粥，然後用兩個飯盒裝好雞蛋、烙餅和火腿，又找了個幹淨的保溫杯接滿熱水。

臨走前她想了想，進卧室翻出一個針織帽。

這是有次逛商場，她覺得款式好看就買了，回來才發現是男款，就一直放着了，吊牌都沒摘。

算一算，那時候她已經知道許成楓了。

當時她和崔淼進過一家家服裝店，還說：“我怎麽覺得男生的衣服都很帥比女款好看多了，我是不是心裏住着一個男人？”

崔淼摸着下巴冷笑：“呵，是一群男人，有個後宮。”

她嫌棄地回：“那是你吧。”

崔淼大笑。

調侃之間，她沒曾想過心裏真的有一個人影響了她的關注點，她會帶入他的眼光去觀察，甚至思考這個東西适合什麽樣的人，适不适合他。

沈知聞關上大門，老沈來電話了。

“到家了嗎？”

“到了。”沈知聞說，“不過，我一會兒要和朋友去圖書館學習。”

老沈問：“中午不回家吃了？”

沈知聞：“嗯。”

“行啊，”老沈說，“那我在食堂解決。”

沈知聞愉快道：“好嘞，拜拜。”

外面的冷風依舊呼呼入耳，太陽都被凍得躲在雲朵後面，不敢露頭。

沈知聞走到值班室，屋裏說話聲不小，她透過挂着冰花的窗朝裏看，許成楓正被大叔拉着說話。大叔經常一人待一天，寂寞無人冷的，逮着個人話匣就開了……

許成楓有些心不在焉，但出于禮貌還是一來一回地應付着。對于一個不愛說話的人來說，實在有點難辦。

他盼望着沈知聞快來，所以在一晃眼看見她時就極為親切，立刻背着書包站起來，那股興奮勁兒就像終于等到忙完回來的家長一樣。

沈知聞拉開門，許成楓已經站在門邊。

大叔見此景，笑說：“來了。”

沈知聞笑着點頭，兩人和大叔道別後離開。

許成楓一出門脖子就縮了下，又馬上逞能地昂起頭顱。

他說：“那大叔真能唠啊。”

沈知聞笑了聲，從袋子裏拿出帽子給他：“戴上吧，不冷嗎？”

許成楓受寵若驚：“你的啊。”

沈知聞說：“這是新的，買來還沒戴過，你先試試。”

許成楓戴上大小正合适，沈知聞看了看說：“還挺配。”

許成楓笑起來，似問非問道：“給我啊。”

沈知聞看向地面，踩着腳下的雪咯吱響，她說：“你想要就給你，我留着也沒用。”

許成楓說：“那我留下了。”

沈知聞：“嗯。”

許成楓笑出一口白牙，不知道的路人還以為他要跟雪比白似的。

路邊打車的時候，沈知聞問許成楓餓不餓。

許成楓摸摸肚子，心裏暖和了餓感就奇怪地消失了。

他說：“還好。”

“那等到圖書館再吃？”沈知聞經常去館裏借書清楚時間，說，“二十分鐘。”

許成楓欣然同意。

大冷天沒人出門，寬敞的的圖書館更是冷清，他們先在一樓的大廳解決早飯。

時間過得好快，什麽沒幹上午過了一半。

沈知聞剛想提醒許成楓效率一點，他正看着她，好像有話要說。

沈知聞：“怎麽了？”

許成楓咽下嘴裏的食物，說：“這餅好吃。”

沈知聞笑了下，說：“我爸做的，我家我爸最會做飯。”

許成楓說：“以後有機會跟叔叔學習。”

沈知聞：“不可能。”

“………”要不要反應這麽快，許成楓有點受傷。

不過他只當她是害羞，沒想過真有點不可能。

沈知聞把飯盒收拾進袋子裏，許成楓還穩當當地坐着。

她：“嗯？”

許成楓輕咳了聲，撓撓耳後，又低下頭擺弄帽子，輕呼了口氣說了：“我原來是想打你宿舍電話的，但怕你不喜歡，還給你造成困擾。”

這才是他要說的話。

沈知聞看着他，心裏湧出一股難以訴說的情緒。

她重新坐下，慢慢地問：“受傷了嗎？”

他臉上沒什麽傷口，幹幹淨淨，不知道其他地方如何。

許成楓擡起頭，莫名可憐：“還以為你不會問。”

沈知聞手上捏緊袋子，使勁保持着冷靜：“不是你自找的？”

許成楓乖乖認錯：“嗯，我是傻子。”

“………”

難得他還記得那個周六早上的對話。

沈知聞問：“還打架嗎？”

許成楓連連搖頭。

沈知聞撇嘴：“才不信。”

男人下保證越快，越不可信。

許成楓扯扯唇，認真說：“我盡量克制。”

“誰管你。”她矛盾道。

沈知聞站起來就走，轉頭一看他還坐着，說：“走啊，學習。”

許成楓就等這句話，唰地提着書包起來。

他得了便宜還賣乖，小聲嘀咕道：“不是說不管我。”

“………”

沈知聞深呼吸，必須打他一下才解氣。

她轉身，許成楓正好往前走，她撞到他身上，許成楓下意識扶住沈知聞的肩膀。

這個姿勢就像她闖進他懷裏。

“幹嗎？”他笑問。

“……”

沈知聞掙紮後退，許成楓沒有松手。她擡頭，望進許成楓眼裏。

他說：“別氣了。”

沈知聞睫毛輕顫，他們這樣算什麽？

她搖搖頭，又像在晃腦袋，看他的目光随之變得清朗：“沒有，去學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