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堯雖不知花拾歡為何會突然這麽問,但還是認真的答道:“這貓可是百獸之王老虎的師傅,若說它的天敵,還真想不出有什麽。不過貓對氣味很敏感,我聽說一些赤雲朝家裏養貓的百姓,因為把自家曬得魚幹肉幹被貓都吃了,便在前面灑上一些味道比較濃郁的香粉,那貓就不敢來了。”
花拾歡用鼻子嗅了嗅,“這院子裏除了月華種的花的清香,确實是沒有什麽其它特別濃的香味,連月華本身也是不施粉黛。”
雲堯頓了頓,“不過有一種動物,卻是把貓當成了天敵。”
花拾歡很感興趣的問:“什麽動物?怕貓的不就是老鼠麽?”
雲堯道:“是蛇。毒蛇的獠牙再鋒利,也敵不過貓的爪子。所以一般的小蛇若是遇到野貓,也只能避而遠之。”
花拾歡默默的喝茶,對于蛇來說,爪子鋒利的動物都可以稱作是它們的天敵,可反過來,它們蛇類何嘗又不是這些動物的天敵?孰勝孰敗,但憑自己的力量而已。
花拾歡喝完茶故意嬌嗔道:“幹嘛要在吃早飯的時候讨論這些可怕的動物啊?”
雲堯無奈道:“可是你還一邊讨論一邊把整盤的包子都吃完了。”
花拾歡變戲法似的手裏捏着一個包子,在他面前有些得意的晃道:“我這還有一個,你可想吃?”
雲堯笑眯眯的張開嘴:“那你喂我。”
花拾歡往四周瞧了一會,确定沒人便把包子塞進他嘴裏。包子個頭極小,一口就能含住,雲堯還順勢一口含住她的指尖,仍是笑道:“這月華姑姑做的包子果然比荷州桃華居的還要好吃。”
花拾歡的手指登時如觸電一般猛地收回來,雲堯還是不放過她接着戲谑道:“怎麽最近越來越容易臉紅了?”
花拾歡瞪了他一眼,忽見月華正走了過來,邊上還跟着一個苗人孩子,是阿其那。
阿其那也看到了他們,腳步頓了頓,卻不敢繼續向前了。月華笑着哄着他道:“阿其那,這不是你喜歡的花姐姐和雲哥哥麽?怎麽不認識他們了麽?”
雖然一夜之間花拾歡和雲堯被傳為了邪靈,但單純的孩子阿其那還是不相信給自己抓泥鳅帶自己玩的哥哥姐姐會是妖怪。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大聲道:“哥哥姐姐不是邪靈,阿爸阿媽也說你們不是。阿其那相信你們。”
花拾歡笑着摸摸他的頭:“阿其那是知道我們在夫子這特意來找我們的麽?”
阿其那搖搖頭,但又很快點點頭道:“我們晚上會舉行篝火大會,族裏的苗人都會去。我是聽阿爸阿媽的吩咐來請夫子去的,哥哥姐姐晚上也要一起去麽?”
聽到篝火大會,花拾歡就想到昨夜那場大火,不由蹙起了眉頭。雲堯已經開口應道:“好啊,晚上我們和你們夫子一起過去。”
阿其那聽了開心的蹦蹦跳跳的回家了,花拾歡對雲堯道:“我們也去湊那篝火大會的熱鬧,不怕那些苗人把我們當成邪靈直接把我們扔到現成的篝火裏把我們燒死麽?”
月華笑道:“這篝火大會是苗人一年一度的盛會,就跟我們漢人的除夕一般重要。當熊熊篝火在黑夜中燃起,苗人兄弟姐妹們圍成一圈牽着手又唱又跳,不但驅走了冬天的寒冷,更融化了人與人之間的隔閡。若是你們怕被苗人認出惹來麻煩,直接穿上苗人的衣服即可,而且苗人去參加篝火晚會,也都會在臉上塗上五顏六色的顏料,到時候混在人群中,誰也便不認識你們了。”
既然月華萬事考慮周全,他們也不好推拒。一直到了晚上,等兩人都換好苗人的衣服後,仍穿着一身白衣的月華望着他們笑道:“你們可變成苗寨中最俊俏的阿哥阿妹了。”
雲堯看着穿上苗人少女衣服的花拾歡,頭上綴滿銀飾的帽子顯得她一張臉更小,苗族的衣裳比漢人的要輕巧一些,正好露出她半截白皙皓腕,那小蠻腰顯得更是盈盈不足一握。花拾歡看他瞧自己瞧得出神,臉上一紅,抓着邊上的一團顏料就往雲堯臉上抹去,卻被雲堯靈巧躲過,再一過一會,她覺得自己臉上一涼,原來是被雲堯反偷襲成功。
月華無奈笑道:“你們小兩口要鬧的話去篝火大會上再去鬧吧,馬上開始了。”
聽到她這句“小兩口”雲堯唇角忍不住上揚,他道:“姑姑帶路即可,我們跟在你後面。若是到了那裏,我們可要分兩路進去。”
月華了然笑道:“是了,你們大概還是怕跟在我後面太惹眼還是容易被認出來。”
這苗人的篝火晚會是在靠近十萬大山的一大片草地上舉行,還未過去,就看到苗人男女老幼圍成了一個大圈在熊熊燃燒的篝火前。年輕的苗人少女唱着山歌載歌載舞。小孩子們則在一旁嬉戲逐鬧。
雲堯嘆道:“我一直想把赤雲朝建成一個太平盛世,可這裏又何嘗不是一個太平盛世?”
花拾歡向前一看,那篝火燃燒的如此旺盛,照紅了每一個苗人的臉,可是他們邊上那連綿起伏的神秘的十萬大山,仍是漆黑一片,如一頭潛伏在暗夜的兇獸,冷冷的盯着這群“快樂”的人。
她道:“據說這篝火晚會是苗人集體出動,連他們的大巫師都會來。我們倒是可以好好看看,到底有沒有能治好你母妃病的人。”
雲堯牽着她的手朝人群走過去。那圍成一圈數以千計的苗人中,一身白衣的月華是這群熱情的苗人中唯一的另類,可是他們絲毫不介意月華沒有穿着他們的衣服前來,一見到她來就對她報以熱情的歡呼,還自動讓出了一條道,讓她坐在了苗人最尊貴的大巫師旁邊。
直到這時,花拾歡才看到這苗人大巫師的真容。雖然花拾歡知道要做苗人的大巫師年紀肯定不會小,但沒想到老成了這樣。他整個人因為年老肌肉萎縮完全蜷縮在自己坐的那張椅子上,臉上的皺紋皺成一團,這樣喧鬧的環境,他那下垂的眼皮好像都已經徹底合上,看上去就好像是睡着了。
月華走到他面前還朝他行了個禮才在邊上坐下,見到月華,這大巫師的眼皮才動了動,但很快又重新聳拉下去。
花拾歡訝道:“想不到大巫師這麽老,若他真懂醫術,恐怕剛坐上我們的火麒麟,就要去見他們的神靈了吧。”
雲堯微微皺眉道:“可是我以前打探過南疆,他們這一屆大巫師年輕有為,也是一個曠古奇才,二十五歲就繼承了大巫師之位,據說他曾經還出了十萬大山,與張宰相一見如故,至今也不過十五年而已。”
花拾歡不敢置信道:“你說這蒼老的大巫師才四十歲?可是他的樣子看上去一百四十歲都不止啊。”
雲堯嘆道:“這才是南疆神奇的地方。也許是他修煉了某種秘術傷了身子才變成了這樣。”
兩人聊着,突然雲堯被人輕輕撞了一下。他皺眉一看,原來是個苗人少女正笑着把一朵花放在雲堯身上。
這篝火大會是苗人的盛會,适婚的苗人少男少女也可以在盛會上尋找自己心儀之人,若是看上了自己的好兒郎,只需把自己手上的鮮花遞給他即可。
花拾歡看好戲的低聲對雲堯道:“想不到你臉上都被抹成這樣了,還能被姑娘給看中啊。”雲堯把花還給這少女,又說了一句“歪浪琶”,那苗人少女看了花拾歡一眼,又看了雲堯,終于還是嘆口氣悻悻得拿着花走了。
花拾歡奇道:“你怎麽會說苗語了,歪浪琶是什麽意思?”
雲堯一笑,牽着她的手道:“昨天找阿其那學的,歪浪琶就是讓其她姑娘不會再騷擾我的意思。”
花拾歡也不笨,一聽就明白了,哼道:“什麽不學,去學這個?”
他們擠在苗人中間忽見苗人突然停止了載歌載舞,一下變得安靜下來。那仿佛一直打瞌睡的大巫師也終于睜開眼,從椅子上站起來,嘴巴裏念念有詞,在苗人的驚呼聲中,他蒼老的手掌中竟冒出了一縷縷水流。
幾個苗人少女連忙擡着一個大壇子借助他冒出來的水流,等大壇子裝滿,那大巫師手掌也停止了冒水,又跟先前一樣癱坐在椅子上。
又有十幾個盛裝打扮的苗人少女上來用一些小瓶子一瓶一瓶的把水裝了進去,每一個小瓶還插了一小枝竹葉上去。
這些少女裝好之後又把小瓶發給苗人們,連月華都給了一瓶,花拾歡和雲堯也自然得了一瓶。在苗人們都拿到了這個小瓶以後,連同月華一起,所有的苗人一起對着後面漆黑的十萬大山叩拜,嘴裏叽裏咕嚕的說了一串苗語。
做好這一切,苗人們便開始飲小瓶中的水。花拾歡想着這水是從那大巫師蒼老的手中冒出來的,都不知道掉了多少他的死皮進去,便險惡的想把它丢掉,誰知卻被雲堯接過。
花拾歡低聲道:“怎麽?你也想喝這個水麽?”
雲堯面不改色,“你不是也對這南疆很好奇麽?就這樣扔了多可惜,我是想拿去研究一下罷了,萬一真是靈藥也說不定。”
花拾歡嫌惡的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雲堯又道:“想不到月華也喝了這水。月華雖然在苗人中間傳遞了中土文明,但苗人最原始的傳統仍然保留着,而對于這種傳統,想必月華也要跟着一起遵守。”
喝完那所謂的“聖水”,苗人又開始圍着篝火跳舞起來。花拾歡卻開始覺得百無聊賴,看着這麽大火,她甚是開始懷疑不久前在草原上用篝火烤烤全羊的場景。
一想到烤全羊她便覺得餓了,悄悄拉着雲堯的袖子道:“既然見到了大巫師,我們明天再找機會去見他,今天先撤吧,我肚子餓了。”
雲堯卻蹙起了眉頭:“等等,好像有些不對勁。”
花拾歡一看,這些苗人們不管男女老幼雖然個個都在跳舞,但那身子卻一個變得越來越僵硬起來,原本紅潤的臉上也開始犯青,連眼睛都漸漸變得無神。
饒是花拾歡見過無數大場面,見到幾千人突然變成了這個樣子,她心裏也覺得瘆得慌,她拉着雲堯的胳膊低聲道:“他們,這是變成僵屍了麽?”
她看到了不遠處的阿其那,原本一直活蹦亂跳的小家夥雖然也跟着在一起跳舞,但整個人都已經失去了活力。
原本歡歌笑語的太平盛世,竟瞬間變成了毫無生氣修羅地獄。
而那高臺上,連月華都變得跟他們一樣,只有那癱坐的大巫師仍是一動不動的。過了一會兒,他才突然站了起來,雖然氣色比不上這些變得僵硬的苗人好多少,那明顯還是正常人的狀态。
他艱難的從高臺上下來,一步一步艱難的往右邊的方向走去。
而右邊的方向,正是十萬大山。
随着他的走動,這些苗人包括月華在內,開始僵硬的跟着他一起走,只是沒有把雙手往前伸直,才讓花拾歡覺得他們還是沒有變成僵屍。
雲堯悄聲道:“拾歡,我們也扮作他們的樣子,跟上去看看這大巫師到底在搞什麽鬼。”
花拾歡點點頭,她已經猜到這些苗人突然變成這種情況,肯定都是因為剛剛喝了那一小瓶水,只是這大巫師明明都是世代守護苗人之人,為何會對他們做出這樣的事?
深夜的十萬大山漆黑一片,那蒼老的大巫師連火把都不點,只是蹒跚着蒼老的腳步,帶着一群苗人慢慢往裏走。只是昨夜花拾歡剛探過這裏,那時候還能聽到埋在十萬大山中隐隐的野獸喘息聲,今夜除了苗人踩在樹葉上的腳步聲,其餘什麽聲音都沒有,在這樣萬籁俱寂的夜裏,顯得更加可怖。
不知道走了多久,那大巫師終于聽了下來,他走到了一個洞穴前,看着裏面幽幽的道:“我把他們都帶來了,您可以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