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霧濃時 — 第 6 章 ☆、

夜不成眠,我終于做出決定。

我打包好行李直接殺到母親的辦公室。她正趁着中午的休息時間倒在躺椅上假寐。

“有什麽不能在家裏說的嗎?今天我會回家。”母親仍閉目養神。

“媽,你知道邊緣為什麽離家出走嗎?”

她摘掉眼罩,瞥到我手裏的行李箱。

“怎麽,你也要走!”母親的聲音裏夾雜着愠怒和不解。母親的蛾眉緊蹙,她坐到辦公桌旁的轉椅上,右手扶額,左手揉捏着眉心。

“我是在離開之前奉勸媽一句,把邊緣找回來,別再逼她做她不想做的事了。”

“我逼她!我是為她着想!她如果要自由戀愛我由着她,但若談婚論嫁她就必須聽我的!”

“媽你怎麽不懂,她要的是自由戀愛,和愛人步入婚姻殿堂!媽,你當年也是和父親自由戀愛結婚的,倘若當年有人幹涉阻攔你們組成家庭,你們也不會願意的啊!”

母親突然冷靜下來,“我這輩子最遺憾的就是當年沒有人阻止我和你父親在一起。倘若有再來一次的機會,我寧願嫁給我不愛的人!”

我從未見過母親的這般神情,戾氣爬滿她的眉眼,她的唇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她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說:“你走吧,走了就別回來了。”

我冷不丁打了個寒顫。

母親終究是想通了。我打電話報平安,母親不住哽咽。我說我怎麽可能與母親斷絕關系,母親多年來為這個家付出的所有我們都看在眼裏。從小到大母親對我保護過度了,我只是試過獨立。

母親又絮叨了許多邊緣的事,說邊緣把Berk帶走了,說邊緣和一個叫慕思非的人同居。母親又問我的近況,問我有沒有交女朋友,問我所在的Z市有沒有C市繁華,住得習不習慣。

在全然陌生的城市摸爬滾打,逐步找到屬于自己的位置。四年半,在遠離C市,遠離過往的日子裏,伯克慢慢淡出了我的夢境。我以為我放下了對邊緣的執念,直到我收到了邊緣的婚訊。

我以沒時間為由拒絕了婚宴的邀請。我果然放不下對邊緣的偏見。我無法說服自己不去臆想霧濃和慕思非分手是邊緣一手策劃的。是的,在我心底她始終如此不堪,像當年她殺死了Berk,她親手害死了父親。我被自己的念頭吓了一跳。原來我一直把所有的意外歸罪于邊緣。這麽明顯的結論,謙陌一眼就看出來了,而我卻遲遲未察覺。

我偷偷出席了邊緣的婚宴。避過了所有的親戚朋友,我找了一桌全部是陌生面孔的年輕人的席位坐下。看着邊緣挽着大伯的手一步步走向慕思非,我心裏久久不能平靜。她今天擁有的是不擇手段犧牲了他人的幸福得到的!

在現場我見到了謙陌,如今他一派意氣風發的模樣,爽朗依舊只是褪去了孩子氣。他說他想起我們了,我沒多做表示,他在憶起霧濃的時候定追悔莫及吧,他好不容易抓住的愛情泡沫又被他親手戳破。往事莫提。

席間一個二十來歲女孩引起了我的注意。她喝了太多酒,紅霞從臉頰延伸到耳根。柔弱無骨的嬌軀靠在我身上,我竟能感受到她光滑的肌膚如玉石般的觸感。

我把她塞進後座,她縮成一團扭動着找到最舒服姿勢,頭枕在我的大腿上。真像只溫順的家貓。

她就是陸霜降,陸霧濃傳聞中的妹妹。怪不得她醉酒時喃喃自語地說什麽不祝福邊緣的婚姻。看慕思非的樣子,他還惦記着霧濃。我竟同情起邊緣了,我謊稱霧濃很好。謊言也好,事實又如何,霧濃已經與他們的生活無關了。

出租車司機詢問地址,我報上我家地址,不想她突然睜開眼睛,大聲嚷嚷:“不行,我要回家!司機去叉叉街……”說完又倒在我身上呼呼大睡了。

她一會兒清醒一會兒昏睡,直到下車我才問出她的具體住址。

她背倚着門一路滑下直至坐在地上,然後不住地敲着自家的門。我費力地想攙扶她站起來,她極力掙紮。就在這時,門開了。

安置好陸霜降我才緩了口氣打量這個四五歲模樣的男孩。

他不會就是霧濃的孩子吧!

“乖孩子,告訴叔叔你叫什麽名字好嗎?”

“不行,僵屍爸爸說不能把名字告訴陌生人。”

“……”他爸爸肯定忘了教育孩子不要給陌生人開門,不要讓陌生人進家門。陸霜降也不靠譜,居然把孩子一個人留在家裏無人照看。

“我是你霜霜媽咪的朋友,不是陌生人。所以乖孩子可以告訴叔叔你的名字。”聽這孩子方才叫了“霜霜媽咪”沒錯。

“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嗎?霜霜媽咪在這裏沒有朋友。所以叔叔你是騙子!”

“……”

我奈何不了他,打算天亮直接盤問陸霜降。可這孩子半夜三更精力旺盛得出奇,死也不透露半點信息,卻纏着我給他故事。他的安全教育到底是怎麽教的!

“解釋?解釋……什麽?”

“解釋你為什麽獨身帶着霧濃的孩子。”家裏只有女人和小孩的東西,一一副剛搬來不久的樣子。另外孩子口中的“僵屍爸爸”不出意外就是師爺!為何不見他?最重要的是,霧濃怎麽回事?怎麽不在孩子身邊?

陸霜降沒有拒絕回答,也沒有馬上回答我的問題。她有條不紊地做了三份早餐,然後我們就将“談判”放到了飯桌上。可惜一切都只是我一廂情願地以為。陸霜降總是在我提起霧濃以及和霧濃相關的問題時轉移話題。

最後她打發了盼盼――就是跟陸霜降一樣難纏的小鬼――自己回房間玩。陸霜降一直都是這樣放養式教育嗎?!

我扶額。

陸霜降開始收拾餐桌。一條藕臂伸到我面前拿起餐盤。我當即扣住她的手腕,“我已經沒有耐心跟你在這兒耗了!”

“奇怪了,我又沒有把邊疆先生扣留在我家,沒耐心随時可以離開,我不會攔着的。”

我松開她的手,她卻放了手裏的東西,雙手勾纏上我的脖子,“難道是邊疆先生舍不得我。”

美目盼兮,巧笑倩兮。盈盈一眸秋波将溢未溢,勾人心魄。

在我失神的片刻,她一記輕得像羽毛的啄吻落在我唇上。随後她哼着歌繼續收拾餐具。

陸霜降和她姐姐一樣,讓人猜不透心思。

我決定暫時留在C城。男人的第六感,陸霜降出現在C城絕對不單純,她在醞釀着什麽。

我回下榻的酒店拿行李,偶遇了謙陌。他說近期會在C城耽擱一些時日。他邀我前往從前我們常去的酒吧,我欣然同意。

我們聊起大學時光,感嘆時光匆匆轉眼已畢業五年。三言兩語話題又轉移到邊緣身上。謙陌說當年在醫院我的敘述帶有太強烈的感□□彩,邊緣看上去高傲桀骜,實際上都只是遮掩她脆弱內心的面具。故事的細節從他人口中聽聞和一幕幕經歷過刻畫下回憶是完全不同的。

他說,邊緣早就心儀慕思非在那時也是昭然若揭的。但我把邊緣當成第三者看待是有些不近人情了。畢竟邊緣是待慕思非分手後才正式跟他開始的。只能說慕思非和他前女友沒有緣分。

我聽到幾次“前女友”的字眼,而謙陌情緒并沒有多大起伏,似乎霧濃是個無關緊要的路人甲。放下不代表漠視。謙陌他……把霧濃給忘了!

“你還記得慕思非的前女友叫什麽名字嗎?”

“沒印象。”

三個字完全确認了我內心的揣測:謙陌選擇性遺忘了霧濃!

對于我不時造訪陸霜降,她本人沒表示意外和厭煩,并且小鬼還表示熱烈歡迎。陸霜降完全不拿我當外人,她幾乎每天外出,并不是因為工作,她毫不客氣地把看管孩子的工作交給我。其實如果我不接手,她就把孩子直接撂在家裏不管不顧。

每次出門她都會精心打扮一番,化淡妝,而服裝不管穿長裙還是牛仔都極盡媚惑。我一度懷疑她在做什麽非法的勾當。

而每次回來也都幾乎淩晨,偶爾半醉,偶爾微醺。不得不說,醉酒的陸霜降渾身散發着妖冶的氣息,而居家的陸霜降又是個溫婉的小女人,平常她還會有些撩人之舉。

“你究竟去幹什麽?”我在飯桌忍不住發問,“你今天不說我就不讓你踏出這扇門。”

陸霜降用“不要像個三歲小孩一樣無理取鬧”的眼神瞪我一眼,又繼續風卷殘雲。

“怪叔叔你是不是喜歡霜霜媽咪啊。僵屍爸爸說只有喜歡一個人才會想管這個人去哪幹什麽。”

一個小屁孩這麽多話。那個師爺到底給孩子灌輸了些什麽思想!

我埋頭專心扒飯。

周末邊緣夫婦度蜜月回來會和母親在家家庭聚餐。我向陸霜降征求同意讓我把盼盼帶回家照顧。我突然發現明明是我幫了她的大忙,而我居然還低三下四地求她!

陸霜降美目圓睜,嗔怒道:“你居然只帶盼盼去參加那個什麽鬼聚餐,把我排除在外!”

她不是要出去嗎?話到嘴邊變成了:“屆時霜降小姐賞光莅臨将會是我的榮幸。”

邊緣掩面啜泣,慕思非滿面陰霾低聲說了句“夠了邊疆你怎麽還這麽幼稚,不要再逼你姐了!”後連忙把邊緣哄到樓上倒時差去了。

畫面切回幾分鐘前,邊緣捏了把盼盼的臉蛋說:“盼盼長得七分像霧濃呢。”

我脫口而出:“要不是某人從中作梗,盼盼就長得七分像你丈夫了!”

然後邊緣就撲簌簌掉眼淚。是什麽時候她變成了這樣,五年前的她只會裝作沒聽見。

這回裝沒聽見沒看見的是陸霜降了。

“霜霜媽咪,怪叔叔是個幼稚的大人诶。那盼盼幼不幼稚?”

“盼盼很乖,不像幼稚的叔叔故意氣哭姐姐,盼盼是個懂事的小大人。”陸霜降蹲下捏了捏盼盼的鼻子,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瞥了我一眼。

“邊疆你們到了!”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媽,這是陸霜降。”

“伯母好。”

“奶奶好。我叫陸判,小名盼盼。”盼盼朝母親發射純真笑容。母親瞬間被小鬼俘虜,對其“愛不釋手”。

“陸小姐,招待不周,還望見諒。”

“伯母客氣了,是我打擾了才對。”

“哪裏,這還是邊疆第一次帶女孩回家,我高興還來不及。”母親抱起盼盼,“對了,這孩子……”

“盼盼是霜降姐姐的孩子。”我搶先回答。

“你着什麽急。”母親故作薄怒,轉頭對霜降笑得和藹,“霜降,菜沒上桌前我們先聊聊家常。”

我完全被無視了。

“霜降你是在霜降日出生的吧?”

“是的。”

“不巧,我是寒露降生,父親就幹脆取名寒露。今兒個遇到霜降也是有緣。”

随後的聚餐不像想象中一般其樂融融。飯桌上異常地沉悶,唯一的互動只剩母親和盼盼一“老”一小。

飯後我送霜降離開,返回的時候恰逢邊緣和慕思非。邊緣上車後,慕思非借拍肩在我耳邊留下一串話,“你知不知道你的一句話一個眼神就可以将她置于死地。你自己放不下的不要強加給別人!”

我踱步回房經過母親書房,準備道聲晚安。母親戴着眼鏡,端了杯咖啡啜飲。電腦屏幕的光在她臉上跳動,她沒有停下另一只手的忙碌,說:“我勸你最好離陸霜降遠點。”

第二天晚上我心煩意亂沒有去幫霜降看管盼盼。我突然起興回大學常去的酒吧。卻沒想還沒下車就看到兩個熟悉的身影從酒吧出來。

司機提醒我下車喚回了我游離的意識。我松開不自覺緊攥的雙拳,然後讓司機把我送到了霜降家樓下。

寤寐思服,一夜未眠。黎明,正午,傍晚,黃昏,直到午夜她才蹑手蹑腳回來。沒開燈,她一路摸索着進了盼盼的房間。

她開了小夜燈,确認盼盼被子蓋好,然後關燈出來,最後撞上我。

“咦,原來邊疆你在啊。”

我左手握着把手關上盼盼房門,将陸霜降禁锢在我和門間。

“昨天晚上和今天一天你去哪兒了?”

黑暗中我們看不清對方的表情,她雙手抵着我的肩,溫熱的氣息噴灑在我的脖頸。

“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你怕是不敢告訴我。”

隔着薄薄的衣料,她的體溫源源不斷地傳遞過來與我的中和。

“有什麽不敢的。”

“那你說啊!說你為什麽要接近謙陌!”

“為了讓你吃醋,讓你愛我啊,傻瓜。”

她勾住我的脖子,櫻唇在我耳畔輕啓。

“你簡直胡說八道!”

她修長的腿夾緊我的腰,我們的身軀緊密地貼合。她的唇在我的唇上摩挲。

我吻開她的唇齒,長驅直入與她的丁香小舌纏綿,攫取她的甜美。她一聲嘤咛,我迫不及待地加深這個吻。

“我們回房好嗎?盼盼還在睡覺。”

我醒來就看見角落裏的行李箱,心口升騰起不安的預兆。

我從背後環住霜降的腰,她扭動着欲擺脫我,“我在準備早餐,別鬧。”

“你要離開嗎?去哪兒?”

“無可奉告。”

“你不是要我愛你嗎?”

她轉過身,撫上我的眉臉,笑靥如花。

“你已經愛上我了。即使我現在消失得無影無蹤,你還是會愛我。區別只是愛的時間長短而已。如果我消失了,你還會愛我多久?十天?一個月?還是一年?

“你不問我是否愛你嗎?你不是覺得奇怪嗎?我為什麽出現在C城?為什麽接近關謙陌?很抱歉,我不能告訴你。但我可以告訴你,其實除了他,我不是還接近你了嗎。你以為我們的交集只是偶然嗎?你錯了。

“我知道你六歲喪父,你多年來一直怨憎你姐姐。我知道你多年來一直在打聽我姐姐的下落。我甚至還知道你母親讓你別跟我走太近。哦,對了,我提醒你一句,這些年來你一直恨錯了人,間接害死你父親的人是你的母親而不是你姐。

“笨蛋,是我處心積慮地接近你。既然棋都已經下到這一步了,就沒有理由半途而廢了。我不會像姐姐一樣被愛沖昏了頭腦。總之,盡快收回你的愛吧。我已經不需要了。

“最後,我也給你句忠告吧,離你母親遠點,其次不要愛上姓名與我的名字類似的人。”

她擺脫我繼續準備早餐。

她喃喃自語又近乎哼唱:“愛情是什麽?愛情何其淺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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