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瑤怎麽也沒想到自己會在酒吧碰到陳息穆。

也不知該說巧還是不巧，一天之內竟碰到他兩次，還是都在她如此窘迫的時候，上午還能說是因為趕時間避開他，這會卻沒有理由避開。

而且她也發現陳息穆看起來心情不是很好，雖然臉上還帶着笑，但笑容中卻帶了明顯的寂寥，連一分笑意也沒到達眼底。

想想也是，若不是有什麽煩心事，誰又會孤零零一個人來買醉。

說起來老天還真是愛開玩笑，明明昨天的他們還相談甚歡，今天卻成了同病相憐的人，只能跑到酒吧來逃避現實。

邢瑤并沒有過問陳息穆為什麽會在這，因為他也一樣，在跟她打完招呼後就很直接在對面坐了下來。

兩個人誰也沒有主動說話，仿佛是在各自療傷一般，自顧喝着手中的啤酒。

不知道過了多久，陳息穆白皙的臉頰開始泛紅，似乎有些醉了，酒吧裏的光線幽暗，讓人有些看不清他眼中正在翻滾的情緒。

“你明天還要上班，就不要喝那麽多了。”他突然看向邢瑤開口打破沉默，接着把酒倒在杯子裏，然後遞給她，示意她不要整瓶喝。

邢瑤頓了頓才道謝接過來。

實際上她不是很會喝，一開始想着借酒消愁，誰知喝了幾口就受不住那嗆人的味道，導致她喝的很慢，到現在一瓶都沒喝完。

不過她還是想喝。

“我一直很好奇，你為什麽會選擇當裁判？”在她喝完這杯酒後，耳邊就突然傳來陳息穆的聲音。

這話并不陌生，可以說是她當裁判以來聽到過最多的一句話。

“因為喜歡，所以才想要去做，喜歡是不需要理由的，畢竟那是自己的人生，好與不好都跟別人無關。”

她這話說得篤定，還帶了幾分倔強，陳息穆怔了怔，接着唇邊泛起一個苦笑，亦如喝進去的酒一般。

“…你說的沒錯，可如果你想要的人生是通過犧牲身邊親近的人的人生才得到的，那你還會覺得是自己的事嗎？”

親近的人？

難道說的是陳昊傑？

“這我沒法回答。”邢瑤按捺住心中的疑惑才道，“人生百态，不是每個人的經歷都一樣的，你問的這個我沒經歷過，我也沒辦法假設給你聽。”

話說到這，她開始好奇陳息穆是因為什麽不開心。

但陳息穆卻沒有說話，目光接着落在啤酒瓶上，不知是在想什麽，神情逐漸變得有些落寞，就在邢瑤以為他是不想繼續這個話題時，他才終于開口。

“其實我知道那從來就不是我的人生，是我自私地用哥哥的身份害昊傑不得不放棄他的夢想，結果我還做不好，真是太沒用了。”像是隐忍了許久一般，陳息穆的臉上不複以往溫和的神色，陡然自嘲起來，仰頭又喝了一大口酒。

邢瑤對此感到特別震驚。

她沒想到會陳息穆跟陳昊傑之間會是這樣的情況，更想不到陳息穆居然會告訴她，一時間內心激起驚濤駭浪，也想不通為什麽陳昊傑要作這樣的犧牲，便不知該說什麽好。

但很快陳息穆就告訴了她，似乎是因為積壓在內心許久都沒有得到緩解，所以一旦開了口，就如止不住的潮水一般全部湧了出來。

原來陳息穆家裏是經商的，而且還是家族企業，他身為長子，按理來說是要繼承家裏經營的産業，但他卻因為喜歡打籃球而不甘于服從家裏的安排，所以在高考那年填志願時毅然決然選擇了籃球，為此跟家裏人鬧翻，最後還是陳昊傑犧牲了自己的音樂夢想，代替他聽家裏的安排學習工商管理。

“我一直記得那天昊傑來找我的時候跟我說他很看好我，讓我一定要努力打進國家隊，這樣他就有一個為國争光的哥哥，就可以去跟同學炫耀。”

“我知道他是在安慰我，他從小就很喜歡音樂，連學校都提前找好了，卻因為我不得不放棄，是我不好，我這個做哥哥的太自私，因為自己想要的，就去剝奪了他的人生，可即使這樣，我也沒辦法放棄籃球。”

“但其實我籃球打得一點也不好，我沒有天賦，我原以為只要我努力就行，所以我每天都比別人花更多的時間去練球，可結果呢，我連昊傑都打不過，就連這個副隊長也是教練看我努力給我的。”

“你知道努力意味着什麽嗎，就是實力不好…我知道以我這樣的實力根本不可能進國家隊，說不定将來畢業了連俱樂部都進不去..我現在真不知道要怎麽面對昊傑。”

“他放棄了夢想來成全我，但我卻連讓他去看自己喜歡的樂隊的演唱會都幫不了，還害他被罵，我真失敗，就是再努力又如何，一樣是誰都比不上…”

“話也不能這麽說。”在看到陳息穆自責到失控時，邢瑤心裏就很複雜，為了不讓他更否定自己，她忍不住插話，“你要做的是讓自己進步，而不是去和別人比較，沒有誰的人生是一帆風順的，如果你真對你弟弟感到愧疚，就更應該不要辜負他。”

雖然她跟陳息穆認識的時間不長，但對他的印象卻很好，卻沒想到他原來心理壓力有那麽大，都快把他壓得要崩潰。

想想也是，他再怎麽樣也不過是個19歲的男生，涉世未深，內心又能有多強大。

“你覺得我還能有希望？”被她這麽一說，陳息穆就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般，眼中隐隐浮現期盼。

“當然有，你明明就不想放棄。”邢瑤說到這想了想，“就像我一樣，當初我選裁判這一行的時候，不知道有多人不看好我，不是否定就是質疑，可那又如何，這是我自己選的路，我只要做到問心無愧就好。”

這話說完，陳息穆心裏就募地一亮，像是有一束陽光破雲而開，沖破了連日來充滿陰霾的內心。

是啊，問心無愧！

無論是哪一場比賽還是哪一次訓練，他都盡力做到了最好，他不該妄自菲薄的，也不該否定自己這麽多年來的努力。

更不該讓昊傑的付出失去意義！

想到這，他便擡頭看着邢瑤，唇角一揚，勾起一抹慶幸的笑容。

“我不知道為什麽這些話會跟你說，但好在是…說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