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朵桃花一世開 — 第 10 章 (9)

你看着她,我先出去了。”

南胥月有些疑惑地看着謝雪臣離開的背影。

——他用什麽方法治好了她?

——他為什麽忽然換衣服了?

問雪崖,雪止初晴。

然而一陣劍舞,漫天又起風雪。

一個孤寂的身影在風雪中悄然靜立,一把萬仞劍斜插入岩石之中。

謝雪臣閉上眼睛,感受到細雪紛紛揚揚落在臉上,澆不滅心中熱意。

二十一年前,他在問雪崖,問道,問劍,問心。

為蒼生立命,效太上忘情。

他的劍,為何而鳴?

他的心,為何而動?

閉上眼,腦海中便只剩下一個聲音了。

有人在殷殷呼喚他的名字,千回百轉,繞指柔情。

她是人,是妖,是魔,都不重要了。

他本不該如此輕易淪陷,可他難以自抑。他甚至想,并非是她的有意引誘讓自己步步深陷,而是自己,本就喜歡那樣鮮活的生命。她和自己不一樣,可以熱烈而赤誠地說出自己的喜歡,眼裏心裏只有一個人,如果那人不是自己,或許自己也會心生羨慕……

而看到她陷入危險之時,他也失了自己的道。

鈴……

謝雪臣微微睜開眼,看向原處連綿不斷的巍峨雪山。

他忽然間明白了二十一年父親那番話的意思。

蒼生與她,他只能選擇其一。

只能選擇将自己的性命給其中之一。

暮懸鈴的意識始終在一片黑色的海域中沉浮,朦胧間她感覺自己抓到了一只手,便像抓住了救命的浮板一樣,緊緊不肯松開。過了不知多久,她終于有了力氣掀開眼簾,濃密的睫毛輕輕扇動,眼前的景象由模糊到清晰。

天已經黑了,屋裏卻沒有點亮燭火,門窗都關着,但仍有月輝透過窗棱的縫隙,幽幽映出了房中的輪廓。

暮懸鈴感覺到自己正抓着一只手,溫涼而修長的觸感,因為太久的抓握,掌心甚至有了微微的汗濕。那人坐在床前,月光勾勒出他模糊的輪廓,暮懸鈴用沙啞的聲音輕輕喊道:“謝雪臣……”

那人微微一動,偏轉過身看向她。

“暮姑娘,你醒了。”

暮懸鈴一怔,手上便不自覺松開了。

“南公子。”

黑暗中,南胥月發出一聲低笑,似乎有些無奈,又松了口氣。

“是我,我過來探視你,你許是做了噩夢,抓緊了我的手不放,我便只好坐下來陪着你,無意冒犯。”南胥月溫聲解釋道。

“不,是我冒犯了……”暮懸鈴啞聲道。

南胥月身形移動,離開了床沿,緩緩走到了桌邊,吹燃火折子點亮了油燈,光線緩慢地在整間屋子裏鋪開,他又從桌上拿起了水壺,點燃了一旁的小火爐,放在火爐上加熱。暮懸鈴身上沒有力氣,只能躺着看他清瘦而颀長的背影在桌前做着這些瑣事。

“水涼了,我想還是先熱一下再喝會更好。”那邊傳來南胥月溫柔的聲音。

暮懸鈴有些失神,遲鈍了片刻才回了一聲:“好。”

她花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發生了什麽事,想起來她倒在雪地裏,魔氣溢散,痛不欲生,謝雪臣……

她腦海中又浮現出他離開的背影了。

南胥月捧着溫熱的茶杯回到床前,輕聲問道:“還有力氣起來嗎?”

暮懸鈴有些虛弱地笑了笑:“我可以的。”

她撐着身體坐起來,後背墊着幾個枕頭,接過南胥月手中的杯子。杯子上有仿似人類的體溫,剛剛好的溫熱,而遞過來的那只手白皙修長,卻有指痕般違和的紅印,暮懸鈴一看便知道是自己用力握住的痕跡,不禁有些愧疚和難為情。

她心虛地低下頭,小口小口的喝着水,擁雪城的水自有他處沒有的清甜,一點點沁潤了雙唇和喉嚨,只是心上仍有些難以言喻的酸澀。

南胥月似乎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忽然開口道:“是謝兄将你抱回來的。”

暮懸鈴一怔,擡起眼看他。

燭光映亮了南胥月俊美清雅的面容,他似乎含着笑,只是一半在光裏,一半在暗處。

“我也不知道他是用什麽方法解決了你的魔氣溢散之痛,但眼下看來,你應該是無礙了。謝兄另有要事,讓我留下來照看你。”

知道謝雪臣并沒有真的棄自己而去,暮懸鈴感覺自己的心口好像又暖和了起來,她低下頭,唇角不自覺也揚起了一絲弧度。“我知道了。”她輕聲說。

南胥月靜靜看着她微翹的唇角,還有眼底重新亮起的一點光,目光幽遠而深邃。

“暮姑娘,你很喜歡謝兄。”他的語氣十分的肯定。

暮懸鈴沒有否認,她點了點頭。

“為什麽?”他似乎有些困惑,也有些懷疑,“我确實曾經懷疑,你接近他另有目的,但呼吸和心跳不能作假,我想……謝兄也是因此相信你。”

天生十竅之人,确有超凡的感知之力,他能知道她的心跳為誰沉重,為誰歡躍。

暮懸鈴抿着唇,無法回答南胥月這個問題。

南胥月凝視着她絕美的面容,仿佛透過那張臉,看到了另外一個人。

“或許,你在更早以前就認識他。”

暮懸鈴呼吸一窒。

“你的呼吸告訴我答案了。”南胥月低笑一聲,“我便想,為何你看他的眼神會有懷念和悲傷,而不僅僅是喜歡和仰慕,你的眼睛裏藏着許多事,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南公子,你太聰明了。”暮懸鈴合上眼,輕輕嘆息,“我無所遁形。”

“他不記得了,你為何不告訴他?”南胥月問道。

“他不需要記得。”暮懸鈴眼底的笑意缱绻而溫柔,“是我欠了他的,我記得就好了。”

“是嘛……”南胥月的聲音輕如嘆息,“那我呢,你也記得嗎?”

暮懸鈴的笑意僵在眼底,她艱難地擡起頭,看向南胥月。

南胥月的眼底含着淡淡笑意,卻如同黑色的漩渦一樣,将她一點點吸進去。

“你的心跳也告訴我答案了。”南胥月低笑道,“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天涯明月心,朝暮最相思。”

“你的模樣雖然變了,但我卻仍從你身上感覺到了熟悉的氣息。”他忽然伸手揉了揉她的發心,修長的手指穿過細軟柔滑的黑發,劃過她微微汗濕的鬓角,最後落在她的臉頰上。“只是那時候我不知道你的名字,卻還記得,你的腳上也有一個鈴環,你的臉上,有妖族的印記。”

南胥月拉近了兩人的距離,淡淡的沉水香自他身上傳來,将暮懸鈴籠罩其中。

杯子不知何時從手中落下,水打濕了被褥,暮懸鈴的雙手緊緊攥着身下的床單,眸中閃過慌亂無措,心跳驟然亂了起來。

他……他真的認出她了!

第 17 章

感受到暮懸鈴的緊張,南胥月笑着收回了手。

“你如果不想我說出去,我會為你保守秘密。”南胥月溫聲道。

暮懸鈴詫異地看着他,輕聲說道:“謝謝……”

“不必說謝謝。”南胥月垂下眼,聲音中有些低落和傷感,“你幫過我,但你在最需要的時候,我卻沒能在你身邊。”

遇見她時,是他人生最黑暗的日子,他以為自己失去了一切,可是有個小姑娘趴在他的輪椅邊上,帶着滿身傷痕,卻依然用明亮的雙眸,歡快的語氣說:“南公子,你生來就擁有了一切,現在只是少了一點點而已,還是比很多人很多人都強啊,你不要難過了。”

他說:“我的腳斷了,再也不能和正常人一樣行走了。”

她拉起打着補丁的褲管,露出細瘦的腳踝,上面箍着一個緊緊的暗紅色鈴環,似乎是被血浸染而紅,鐵圈幾乎刻進骨頭裏。

她說:“南公子,我們都一樣呢,我走路也很疼很疼,但久了好像也習慣了。”

他說他失去了所有的愛。

她撇了撇嘴說:“也沒有人愛我,可是我也不喜歡他們呢,我要把所有的喜歡留給自己。嗯……要不,我分一些給你吧,我可以喜歡你一點,但是你會讨厭我是個半妖嗎?”

她高興地說:“南公子,你笑了,你笑起來真好看!”

南胥月想,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是有人可以給他一點喜歡的,只是一點,便讓他覺得彌足珍貴。

他對父親說:“父親……可以帶走那個妖奴嗎?”

南無咎不耐煩地甩開他的手,眉宇之間滿是暴戾之色。

“不要和我說廢話。”

南胥月終究沒能帶走她,等到很多年後,他有能力帶走她了,她已經不在了。

南胥月看着眼前換了面容,卻雙眸依舊的暮懸鈴,嘆息着道:“你還記得我,我已經很高興了。”

只是那個曾經說要把所有的喜歡留給自己的小姑娘,把她的喜歡,她的命都給了另一個人了。被她握住手,坐在床沿的這幾個時辰,他想了很久。他想,謝雪臣一定做了他做不到的事。

而他,根本什麽都沒做過。他只是在最痛苦的時候得到了她的救贖而已,又憑什麽去向她要求更多。

所以他還是在看到暮懸鈴失落酸澀的神情時,告訴她真相——是謝雪臣将她從雪地裏抱回來的。

她果然開心了起來,真是個簡單的姑娘。

“南公子,你真好。”暮懸鈴感激地說。

南胥月微笑道:“所以你只有一點點的喜歡,是嗎?”

她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可是南公子,你現在已經有了許多人的喜歡了。”

但我只想要你的。

南胥月沒有說,他是善解人意的,不會讓人為難,更不會讓自己喜歡的人難堪。

所以他說:“是,謝謝你曾經對我說的那些話。”

謝雪臣不知道是在逃避自己,還是逃避暮懸鈴,他沒有回去看她,一夜未眠,第二天才從南胥月口中得知暮懸鈴已經醒了,只是還有些虛弱,需要點時間恢複。

“那就好。”謝雪臣淡淡點了點頭,又道,“我已召集了仙盟衆人至正氣廳召開衆議,你也一起來吧。”

南胥月微微錯愕,道:“我并非仙盟之人。”

“但你對法陣的見解遠勝他人。”謝雪臣不容置疑地說,“走吧。”

見他已轉身離開,南胥月便也提步跟上。

未到正氣廳,兩人便已遠遠聽到了争吵。

“何島主終日與妖物為伍,恐怕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吧。”素凝真冷聲道,“我們之中最可能與魔族私通的除了你沒有他人。”

“素谷主對人不對事,何某也無須與你講道理。”何羨我冷笑一聲,“你若能打得過我,便去擁雪城外打上一場,若是打不過我,便看看這廳中有幾人站你?”

素凝真道:“諸位可認同在下所言?”

傅淵停讪笑道:“尚無證據,我們不能內讧傷了和氣。”

素凝真道:“寧可錯殺,不能錯放。何羨我投敵之心太強,對魔族之戰,有害無益。”

何羨我:“呵呵。”

謝雪臣在大戰一觸即發之時走進了大廳,一陣寒意自外間湧入,讓空氣為之一凝。

衆人俯首道:“謝宗主。”

謝雪臣目不斜視越過衆人,來到主位上,轉身面對數位掌門長老。

“魔族最希望看到的,便是修士動念,惡生心魔。”謝雪臣冷然掃過方才争吵的幾人,“在座諸位,修行時間長于我,想必道理無須多言。”

素凝真皺了下眉,俯首道:“多謝宗主指點。”

謝雪臣不再看她,正色道:“昨日傅瀾生捉到的那個人,相信大家已經徹查過,只是個普通修士,他完全失去了記憶,不知道自己為何來到擁雪城,從種種現象來看,他應該是被心魔附體。”

傅淵停道:“聽犬子說,當時他還有一個同夥逃走了,所以至少有兩個魔族潛入了擁雪城了。”

魔族沒有實體,但可以附體到他人身上,不過同樣也有限制,附體之時一樣會受到陽氣的影響而魔氣溢散,而且同一個人附體不能超過十二個時辰,否則那人便會魔氣攻心而死亡。傅瀾生以縛神鎖捆住那人時,那人寄生的心魔早已先一步溜走,被留下的只是個一無所知的軀殼。

“你們勘察過現場,可有發現什麽可疑之處?”謝雪臣問道。

衆人皆是搖頭。

謝雪臣又看向南胥月:“今日我請南莊主來,便是因為他對法陣最為精通。南莊主,你可從布陣上看出什麽端倪?”

南胥月遲疑了片刻,猶豫着說道:“布陣需要靈氣充沛之物,以朱砂寫下陣符,按特定方位擺放,達成條件之後,法陣自然成型。雙向傳送法陣需要耗費極大靈力,此人用來布陣的卻只是看似普通的靈石,陣符所用朱砂也随處可見,不過……”

“但說無妨。”謝雪臣示意他大膽直言。

“靈石上以朱砂寫下陣符,字跡皆有相似的歪斜角度,若在下沒有猜錯,那人定是怕被人認出字跡,而故意用左手書寫。”南胥月徐徐說道。

謝雪臣目光一凜:“由此可見,那人的正手字跡,是我們認識的。”

正氣廳中衆人面面相觑,彼此之間互相懷疑。

南胥月從袖中取出一張黃符,上面用朱砂畫出一個陣符,道:“煩請諸位分別以左右手寫下這個陣符。”

對修士來說,寫符不難,而且法相之軀也非凡人,哪怕是從未用過左手之人,也能輕易用左手做事,雙手力量與靈活度都相差不遠,唯有字跡,是經年累月而成,左右手寫字字跡必然差距極大。

廳上衆人很快便寫下陣符,比對過右手字跡,無一人相似,而比對左手字跡時,南胥月停了下來。

“這字跡,與法陣之上的一模一樣。”南胥月揚起手中黃紙。

衆人臉色一變:“是誰的?”

南胥月的目光看向法鑒尊者。

“法鑒尊者,請問您有何解釋?”

無論是誰,衆人也不會如此驚訝,因為法鑒尊者是所有人中年齡最大,最德高望重的一位。但是素凝真很快便想起一件事,失聲道:“那天是法鑒尊者使出醍醐希聲,試探出宗主神竅有異!”

一念尊者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最尊重的長輩,雙手合十,卻微微顫抖:“師叔,您為何……”

法鑒尊者枯瘦的臉上沒有一絲多餘的表情,雙目如古井無波,他雙手合十,緩緩道:“法陣并非我所設。”

何羨我眉頭微皺:“這其中會不會有什麽誤會?”

素凝真本就與何羨我不對付,如今證據指向法鑒尊者,而她心中本就懷疑何羨我,見何羨我出聲,她更是覺得這兩人互相勾結,板上釘釘了。素凝真冷笑一聲,道:“內奸放進兩個魔族,說不定眼下正附身于我們之間,否則何島主為何幫疑犯說話?”

何羨我臉色頓時難看起來,因為其他人看向他的眼神也帶上了幾分懷疑。

“素谷主毫無證據便肆意攀咬,難不成你自己心虛,想轉移視線?”何羨我握緊了手中酒壺,發白的指節表露出他心中的憤怒。

素凝真道:“昨日法陣出現之時,我門下弟子曾在那裏感應到妖氣閃過,擁雪城怎麽會有妖氣,除了與妖物形影不離的何島主,還會有誰?”

高秋旻不是第一次說起妖氣之事,此時有此言佐證,似乎更加坐實了何羨我的嫌疑。

何羨我冷冷盯着素凝真,忽然大笑出聲,笑聲卻如利刃盡顯殺氣與鋒芒。“哈哈哈哈……素谷主還真是一如既往的血口噴人,是非不分,若仙盟之中盡是這等無知小人,那恕何某不奉陪了!”

何羨我說罷一拍桌子,借力向外飛去。素凝真一見,立時甩出拂世之塵,攔住何羨我去路。

“露出狐貍尾巴了,就想逃之夭夭了嗎!”素凝真法相之氣盡開,拂世之塵化為鋼針向何羨我襲去。

謝雪臣皺着眉頭看向争鬥起來的二人,此二人因弟子殺身之恨,積怨已久,素來不睦,但從未有一日如今天這般失控,竟然沒有克制法相之氣,不留餘手地攻擊對方。

傅淵停和段霄蓉對視一眼,神情嚴肅。法鑒尊者今日身份存疑,不宜出手主持公道,連同為懸天寺掌門的一念尊者也只能靜立一旁,而宗主此刻尚未恢複法力,能阻止二人激戰的,唯有碧霄宮了。

段霄蓉身形一閃,攔在了兩人中間,她不敢托大,以法相之力護體生生接下兩人一招,沉聲道:“兩位道友,大敵當前,還請以大局為重,不要內讧。”

素凝真冷然道:“正是因為大敵當前,攘外必先安內!”

段霄蓉論年紀和修為皆在兩人之上,平日裏兩人對她也是有幾分恭敬,但今日撕破了臉,竟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傅淵停心中急躁之意越來越盛,他看了一眼閉目不語的法鑒尊者,又看了看面露愁容的一念尊者,只好轉頭向謝雪臣請示。

“謝宗主,還請你主持局面了。”

謝雪臣由始至終都是冷眼旁觀,他負手而立,明亮銳利的鳳眸似乎在觀察着什麽,思索着什麽,直到此時,方才出聲:“心魔大陣。”

傅淵停一怔:“什麽?”

謝雪臣道:“那兩個混入擁雪城的魔修,已在無人知覺的情況下,布下了心魔大陣,此刻正氣廳中衆人,皆在此陣之中。”

盛怒中的素凝真與何羨我雙雙一怔,身上殺氣頓減三分。

修道之人殺魔無數,不會不知道心魔大陣。傳說魔族皆有溝通他人心魔之力,一人心中雜念惡念越多,則心魔越強,也越容易被魔修入侵,附身,最終成為傀儡,乃至死亡。越強大的魔修,能溝通的心魔便更多,如此便可稱為心魔大陣,他雖然不能同時附身每一個人,卻能在不同人的心魔之間跳躍變幻,每個被他操控的心魔都會成為他的跳板,他也能擁有這些人的感知,而被操控者卻對此一無所知。

“我們乃是法相尊者,魔族怎麽可能以心魔大陣操控我們?”素凝真懷疑道。

“因為來的也非尋常魔修。”謝雪臣冷然道,“恐怕是三魔神之一的癡魔本體親臨了。”

正氣廳上一片寂靜。

不知從何處傳來若遠若近的桀桀怪笑。

“謝宗主竟對我如此了解,真是榮幸之至啊!”

段霄蓉感覺到那個聲音似乎是從自己左邊近處傳來,她心神一震,揮劍便往左刺去,目标正是素凝真胸口。素凝真反應極快,拂世之塵一卷,攔住了段霄蓉的劍勢。

“段長老這是何意!”素凝真厲聲質問。

“聲音從你身上傳出。”段霄蓉戒備地看着素凝真。

謝雪臣道:“癡魔可在被他操控的心魔之中随意變幻位置,卻沒有那麽容易附身于法相身上,他的目的是幹擾我們的判斷能力。”

何羨我此刻也慢慢冷靜了下來,說道:“所謂癡者,即念念不忘,執着難放。人心中若有不能放下之情感,驚憂怖、悔恨疑,只要放不下,皆可為癡。只要有一癡念,便會被癡魔所捕捉,癡念不斷壯大,令人迷失心智,受其擺布。”

傅淵停立刻明白了癡魔的動機。“他早已布好陣等我們入甕,素谷主對何島主的疑,何島主對素谷主的恨,都是癡念,所以他們二人受癡魔操控最深。”

何羨我接着道:“段長老此時心中已經有了驚。”

衆人紛紛自我審視,心中可有癡念。

謝雪臣清冷的聲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從那張陣符開始,他就已經在我們所有人心中種下了疑。”

謝雪臣看向南胥月:“我說得對嗎?”

南胥月靜靜看着謝雪臣,俊秀溫和的臉龐帶着親和的微笑,那雙明潤而深邃的眼眸卻越發漆黑幽暗,令人不敢久視。

“謝宗主好眼力,從什麽時候開始發現的?”南胥月問道,“我哪裏做得不對嗎?”

謝雪臣幾不可見地皺了下眉,道:“我有必要告訴你嗎?”

南胥月:“……”

何羨我笑出了聲:“哈哈哈哈哈,魔族果然腦子有問題,哦不對,魔族的問題是沒腦子。謝宗主會和我們細說,是讓我們明白所處境況,如何應對。跟你解釋?呵呵,難道讓你下次知道怎麽改進嗎?”

癡魔心裏也郁悶,他覺得自己藏得這麽好都被發現了,謝雪臣應該多說幾句炫耀一下的,但什麽都不說,好像确實才是謝雪臣的脾性。

“南胥月”後退了兩步,冷笑一聲道:“發現了又如何,你們不還是落入我的魔陣之中了。”

謝雪臣眉宇之間染上凝重之色。癡魔手段鬼祟,十分難纏,但和癡魔一起來的那個,恐怕更難對付。欲魔之前被暮懸鈴傷了□□,那麽癡魔的同夥,多半就是戰魔。

戰魔的實力僅次于魔尊,而那個神秘莫測的大祭司桑岐,謝雪臣甚至不知道對方真正的實力。以癡魔和戰魔的智慧,斷然想不出以陣符故布疑陣,在衆人心中種下癡念結成心魔大陣的方法,背後定然有桑岐指點。

謝雪臣謹慎地抽出佩劍,“南胥月”看了一眼,笑道:“不能喚出鈞天,你果然神竅有損。”

“你在拖延時間。”謝雪臣一語道破了癡魔的盤算,見後者臉色微變。

随着時間的推移,疑慮在衆人心頭難以遏制地潛滋暗長,他們心中癡念越重,癡魔的力量就會越強,仙盟衆人互生疑心,無法協力合作,有如一盤散沙,這正是癡魔的目的。

“那又如何。”癡魔收斂了笑意,冷聲道,“我如今附身在南胥月身上,你們不能動我。”

謝雪臣道:“懸天寺的般若心經能驅除心魔,你卻如此篤定我們不能奈你何,看來你的同夥确在懸天寺之中。”

癡魔聞言臉色更加難看了,仙盟衆人同時将目光投向了法鑒尊者,忽然發現,法鑒尊者的雙目不知何時染上了猩紅之色,灰色麻衣無風自動,雙袖鼓蕩,駭人的氣息如山洪一般向外洶湧而出,周圍的桌椅登時被震得粉碎。

周圍之人早已先一步騰挪移開,唯有一念尊者半步不退,被靈力擊中胸口,噴出一口鮮血,口中卻念念有詞。只見他掌心發出淡金色光芒,如旭日之升,光芒越來越熾,射向了法鑒尊者。

法鑒尊者猩紅的雙目被金光刺中,頓時流出血淚,他發出一聲厲喝,澎湃的靈力再次襲向一念尊者,打斷了他的念誦,一念尊者口吐鮮血向後飛去,重重砸在地上。

法鑒尊者流着血淚的雙目睜開,氣勢節節攀升,如魔神降世,令人雙股戰戰,聞風喪膽。作為有五百年修行的法相,法鑒尊者的實力遠在在座衆人之上,就連謝雪臣也沒有把握能勝過他,而如今的法鑒尊者實力竟比之前還要強上三分,謝雪臣一顆心沉了下來。

“是戰魔。”段霄蓉臉色一白,退到了傅淵停身旁,“戰魔本身戰力已在法相之上,現在是附身在法鑒尊者身上了嗎?”

傅淵停暗中捏緊了拳頭,強忍心中駭意。自踏入法相境後,他已許久未真正出手過了,但看着眼前氣勢驚人的法鑒尊者,他知道自己一點勝算都沒有,但當他心中有了恐懼之時,被癡魔捕捉到,那絲恐懼便會越來越強,而越是恐懼,他便越是怯戰虛弱。

法鑒尊者一把扯斷頸間珠串,八十一顆黑色珠子懸浮于空中,随即便急速飛轉起來,彼此之間相互碰撞,摩擦出細細火花,衆人只看得見虛影,幾乎捕捉不到珠子的去向。下一刻,不知其數的珠子向四面八方爆射開來。

所有人以靈力在身前撐開保護罩,但那珠子蘊含的力量竟如此恐怖,只是阻上一息,便震碎了屏障,擊中數人腹部,随後又回到法鑒尊者身旁。

謝雪臣眼看一顆珠子向自己飛來,卻在剎那之間,一只手抓住了自己的手腕,一道金光籠罩了自己,下一刻,眼前景象已換。

謝雪臣轉過頭,看向拉着自己的一念尊者。

“謝宗主,師叔入魔,我無力阻攔,你神竅尚未恢複,恐怕不是敵手,我只能先把你帶離正氣廳。”一念尊者說着咳出一絲血沫,面露悲痛愁容,“想不到懸天寺竟有此劫,師叔為何如此糊塗!”

“原來一念尊者也擅長傳送法陣。”謝雪臣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清冷,仿佛任何事情都無法讓他驚訝恐懼。

一念尊者擦了擦嘴角鮮血,道:“将法陣镌刻在法器之上,以靈力激發便可催動,但因為這只是簡易的傳送法陣,因此并不能将人帶遠。”

“我們仍在擁雪城。”謝雪臣感受到熟悉的溫度和風中承載的氣息,“你大費周章将我帶來此處,想必是有些東西想讓我看。”

一念尊者的目光漸漸冷沉了下來:“謝宗主似乎并不意外。”

“懸天寺在場的有兩個人,我沒有理由只懷疑法鑒尊者,而對你毫不懷疑。”謝雪臣淡淡道。

一念尊者笑了笑,忽地一掌拍向謝雪臣的胸口,謝雪臣舉劍格擋,卻沒能擋住一念尊者全力一擊,他身體被向後逼退數丈,臉色微變,一絲殷紅溢出唇角。

一念尊者雙手合十,慈眉善目,緩緩道:“你果然神竅尚未恢複,那被你猜到,倒也無妨。”

第 18 章

雪下得有些急,厚厚的雲層與風雪遮蔽了光照,山谷之中,陰氣森森。

一個高大身影自風雪中而來,每一步都是地動山搖。

“所以我說,你太過謹慎了。”那個聲音沙啞卻又響亮,穿透了暴風雪的阻攔。“不過是一個廢了謝雪臣。”

一念尊者道:“畢竟是謝宗主,我要給予足夠的尊重。”

謝雪臣握劍而立,颀長的身體立于風雪中,如一把出鞘的利劍。

“是你布下傳送法陣,把癡魔和戰魔帶入擁雪城。”謝雪臣冷冷看着一念尊者,“布陣之人既然有心思用左手字掩飾真正的字跡,就不會想不到會被人發現,所以左手字被驗證與陣符一致的人,反而不是真正的布陣之人。而與他朝夕相處百年的人,有意模仿他的左手字,卻易如反掌。”

一念尊者微微颔首:“原來如此,謝宗主早就懷疑我了。”

“真正的南胥月,也不會想不到這一點。”謝雪臣又道,“但他沒有說。”

一念尊者恍然大悟:“所以他也将自己暴露了。”

“既然戰魔在這裏,那麽附身在法鑒尊者身上的,就是癡魔了。”謝雪臣看着走到一念尊者身旁的高大巨人,“真正的戰魔,能力純粹而強大,就是殺戮。”

戰魔朝謝雪臣咧嘴一笑,露出鋒利的獠牙,低沉的聲音緩慢說道:“只有沒能力一招殺敵,才會整那些虛頭巴腦的玩意,這個道理,謝宗主最懂了。”

謝雪臣道:“以法鑒尊者的修為,癡魔想要成功附身,絕非一時半刻可以成功,所以,一念尊者應該昨晚就對法鑒尊者下手了。”

一念尊者沒有否認,他面含微笑颔首道:“昨夜與師叔論道,我與他道不同,他想滅我的道,動了殺念、悔念,但我早有準備,以法陣束縛住他,讓癡魔偷襲,一點點控制住師叔的心魔,直到今晨,方才成功附身。”

“控制南胥月并不在你的計劃之中,他只是個普通人。”謝雪臣道。

“不錯,但是他踏入正氣廳的那一瞬間,心魔大陣觸動了。”一念尊者微微感慨,“南莊主光風霁月,卻不想心思如此之重,他的癡念太重,以至于癡魔不由自主轉移了目标,控制了南莊主。”

謝雪臣有些疑惑,南胥月的癡念是什麽,但眼下并非細究的時機,他很快撇開這個念頭。

“挑起仙盟衆人心中的疑念,讓仙盟化為散沙,附身法鑒尊者,挑起仙盟內亂,再将我調離漩渦中心,令戰魔協助你殺我。”謝雪臣将桑岐的部署一一說出,“桑岐想将仙盟一網打盡。”

一念尊者道:“師叔是除謝宗主外的仙盟最強修士,其他人若不聯合起來,對上他毫無勝算。”

謝雪臣道:“癡魔只是想讓仙盟自相殘殺,至于法鑒尊者是輸是贏,是死是活,并不重要。”

“謝宗主是個明白人。”一念尊者微微一笑,“不過你不是不屑與敵人解釋嗎,為何要與我說這麽多?”

謝雪臣緩緩松開了手中劍,長劍釘入岩石之中,紋絲不動。

“自然是因為,我也要拖延時間。”謝雪臣道。

一念尊者和戰魔皆是一怔,只見三丈外的風雪中,謝雪臣所站之處,暴風雪忽然凝在了半空,仿佛時間瞬間停滞住了,隔着鵝毛大雪,他們看到一張清俊冰冷的臉,一雙明亮銳利的鳳眸,他眉心的紅光驟然一亮,下一刻,以他為中心的風雪呈旋渦狀向外飛湧而出,強大的靈力波動讓天地為之色變,一道堪比金烏奪目的強光穿破了風雪的籠罩,淩厲的劍氣直沖雲霄,勢不可擋!

“鈞天!”一念尊者臉色驟變,向後退了半步。

“他的神竅恢複了?”戰魔回想起萬仙陣中謝雪臣手執鈞天,毀天滅地般的劍勢,頓時心底虛了一下,但很快又激起了他更大的戰意。

戰魔是不會恐懼的,他只知道殺戮和戰鬥,而強者令他魔氣沸騰,遇強更強!

戰魔咧嘴大笑,自背後抽出兩把戰斧,眼中冒着嗜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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