顆綠色的果子掉在了地上,摔碎之後露出了紅色果肉,發出甜膩的香氣,讓人忍不住垂涎三尺。
“是林中精魅,捕靈花的果實。它散發的氣息有強烈的致幻之效,連法相的神識都能迷惑。方才我們所見的,都只是自己的幻想。”謝雪臣沉聲道。
需要迷惑他人神識來達成目的,那麽這種精魅自身的實力便不會很強,一旦被人識破,便是死期。但若是不能識破,中計之人就會死于自己的幻想之中。
謝雪臣轉過頭,看向離自己遠遠的暮懸鈴,後者正臉色陰沉地看着自己的手腕。
謝雪臣徐徐走到她面前,暮懸鈴擡起手冷聲道:“謝宗主這是什麽意思?”
謝雪臣道:“此物名為一線牽,牽連的兩人距離不能超過十丈。”
“我知道什麽是一線牽,我問你是什麽意思?”暮懸鈴咬牙道。
“我擔心你不小心與我走散。”謝雪臣頓了頓,又道,“也防止你故意和我走散。”
暮懸鈴瑩白的小臉染上羞怒的薄紅:“妖可殺不可辱,你這是拿我當狗拴着嗎?”
“自然不是。”謝雪臣當即否認,正色道,“狗都是拴在脖子上的。”
“你……”暮懸鈴臉上更紅了,清亮靈動的眸子透着濃濃殺意。她滿肚子的憋屈,這一線牽殺傷性不大,侮辱性極強,她打不過,逃不走,連說也說不過謝雪臣,若真說狠了,他還能封她口竅!
暮懸鈴氣得狠狠地跺了一下腳,別過身去不看謝雪臣,兩只眼睛沾染了霧氣,盈盈有光。
“走吧。”謝雪臣倒也無意逗她生氣,他說的可都是真心話,偏偏真心話最是氣人。
暮懸鈴沒有吭聲,謝雪臣嘆息着低笑了一聲,自己轉身走了,過了片刻,暮懸鈴手上一緊,見謝雪臣已在十丈之處,她被一線牽扯着,也只好不甘不願地跟了上去。
“盡量不要離我太遠。”前方傳來謝雪臣的聲音。
她自然是不會聽的,能離十丈遠,絕不近一寸。
暮懸鈴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謝雪臣肩胛的傷口處,她那一鞭用盡了全力,雖是震碎了衣料,卻也只是在他肩胛處留下淺淺的傷痕,一寸寬二指長的淡紅色鞭痕,落在他冰雪似的肌膚上,便似雪中梅影,分外醒目。謝雪臣也無暇理會這傷口,法相之軀自愈能力極強,這樣細微的傷口不多時自會痊愈。
林中迷霧不知不覺越來越濃,能見範圍從十丈縮減到五丈,擔心撞上陷阱,兩人不得不放慢了腳步行進。謝雪臣也縮短了一線牽的長度,将暮懸鈴拉到自己身後五丈處。
然而瘴氣對身體的侵蝕不容小觑,暮懸鈴走到半途便發現自己的身體越來越虛弱,一開始她以為只是疲勞所致,但随着四肢越來越麻,她便察覺到不對勁了。
謝雪臣時刻關注着身後的腳步聲,因為離得遠,他聽不太清楚對方的心跳與呼吸,但腳步聲卻十分清晰,他原以為暮懸鈴放慢腳步是因為不願意與他并排而行,但當那腳步聲出現踉跄之時,他便知道出事了。
暮懸鈴身子一軟,将要跌倒之際卻被謝雪臣扶住了手臂。
“怎麽了?”謝雪臣一邊問着,一邊扣住了她的脈搏,感覺到脈象虛浮,氣息凝滞,他眉頭一皺,“這瘴氣會讓人四肢麻痹,氣息阻滞。”
“瘴氣的毒素太強了。”暮懸鈴聲音有些虛弱,“我屏息許久,還是無法阻止他們入侵。”
謝雪臣撫上暮懸鈴的額頭,感覺到她體溫微高,額上沁着冷汗。瘴氣有毒,他早有預料,因此一早就囑咐暮懸鈴屏息。以她如今的修為,足以屏息數個時辰,運轉靈力,以身上氣孔代替呼吸。
“這些瘴氣是由身上氣孔而入,屏息只能稍微減少攝入,并不能完全阻絕。”謝雪臣沉聲道,他從芥子袋中取出一粒瑰色丹藥,“瘴氣毒性不強,所以先前并未警覺,但不斷滲透在身體中累積,到此刻才發作出來。這丹藥能解瘴氣,你先服下。”
“你不早拿出來。”暮懸鈴埋怨地嘟囔了一聲,從謝雪臣手中接過丹藥投入口中。
謝雪臣道:“有副作用。”
暮懸鈴:“……”
謝雪臣:“不用吐出來,副作用不大,只是會讓人暫時失明。”
暮懸鈴氣笑了:“這叫不大,在這危險的密林之中雙目失明,不是找死嗎?”
謝雪臣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有我在。”
暮懸鈴感覺到一股熱氣在腹中燒着,驅散了麻癢酸軟之意,讓她身上慢慢又恢複了力氣,但眼前也漸漸模糊了起來。所謂的失明,倒不是真的眼前一片漆黑,而是極其模糊,但能感覺到明暗。
謝雪臣見暮懸鈴蹙起秀眉,雙目失了焦距,知道她已經看不清東西,便将暮懸鈴打橫抱起。暮懸鈴下意識地掙紮了一下,手上碰到了謝雪臣左肩處的傷口,聽到謝雪臣悶哼一聲。
她立刻僵住不敢動。
“你的傷好像變嚴重了。”暮懸鈴鼻尖敏銳地聞到了血味,但這血味卻又不似尋常,沒有一絲腥臭,反而帶着幾分淡香。
“瘴氣所致,離開這裏便好,不必在意。”謝雪臣道,“倒是你,別亂動,我們便可早些離開密林。”
暮懸鈴渾身不自在,但此時也不敢逞能和謝雪臣作對了,只能乖乖被他抱着,雙手卻有些拘束不知道該放哪裏。謝雪臣垂下眼看她一臉郁悶,雙手無措的樣子,便低聲道:“抓着我的衣襟就好。”
暮懸鈴遲疑了一下,将手靠在謝雪臣胸前。她雙目不能視物,其他知覺便更加敏銳了,手心能感受到強而有力的心髒搏動,鼻間萦繞着淡淡的雪松香,謝雪臣的雙手穩穩地托着她,腳下如飛,卻不讓她有颠簸之感,只有林中潮濕的風吹拂臉頰,帶着泥土與花草的異香,讓人莫名的暈眩。
暮懸鈴忽道:“你不用屏息閉氣,不會受瘴氣影響嗎?”
“略微,但我的修為足以抵禦。”謝雪臣淡淡道,“若是屏息,會降低對危機的敏銳度。”
所以他必須時刻清醒着面對一切危險,只要保護好她就可以了。
暮懸鈴雖不喜歡謝雪臣,但也不得不承認,他的實力讓人安心。如果不是對手,而是隊友,那便是讓人極其信賴的存在。
可是沒有如果。
因為暮懸鈴先前拖慢了速度,這密林也比預想中的更大,路上又遇到了不少陷阱幻象拖延了腳程,眼看着日頭降落,光線昏暗下來,謝雪臣只能放棄夜間趕路的想法。這個地方的霧氣和樹木本就遮天蔽日,白天已經十分陰沉了,到了晚上更是星月不見,一片漆黑。黑暗中潛藏的危機更多,勉強趕路只會更危險。
謝雪臣在天黑之前找到了一個幹燥的山洞,将暮懸鈴放下,又撿了一些柴火生起火堆。
暮懸鈴隐隐約約感覺到了微弱的火光,便朝那邊看去。
“謝宗主,你肩上的傷是不是更嚴重了?”過去大半天了,她聞到血腥味越來越重。
謝雪臣雖然看不到自己肩胛處的傷,但也感覺到傷口處的痛癢之意在加重。顯然瘴氣對血肉的影響更大,會加劇侵蝕與腐爛。
“喂……”暮懸鈴猶豫了一下,“要不要我幫你擦藥?這林中還不知道有什麽危險,萬一你出了什麽事,我也要陪着葬身這裏了。”
這理由十分正當,謝雪臣也無法推辭。
而且他也沒想客氣。
謝雪臣走到她身旁,拉起她的手,将一個打開的瓷瓶放在她掌心。
“那就有勞了。”他說。
暮懸鈴眼前暗了暗,應該是謝雪臣坐在自己身前,擋住了一些火光。她猶豫了一下,緩緩伸出手去,碰到了謝雪臣的後背,小心地往上摸索,碰到了衣衫破碎的邊沿,然後是他結實緊致的背肌。
她眼睛看不見,只好往前又湊近了一點,低着頭用鼻子嗅了嗅,想靠着嗅覺尋找傷口。
雪松的香氣中夾雜着血腥味,她憑着感覺緩緩碰到了謝雪臣的背,卻聽到他的呼吸略微一沉,忙頓住了動作。
“我眼睛看不見可是你喂的藥,要是擦藥下手重了,你可不能說我。”暮懸鈴道。
謝雪臣似是笑了一聲,道:“你那一鞭子下手也重,我可曾說你了?”
低沉的聲音流露出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寵溺。
暮懸鈴臉上燙了一下,有些尴尬,無言以對。
她是打了他好幾次,他确實也沒說什麽,倒像是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她從瓷瓶中挖出清涼的藥膏,慢慢地敷在傷口處。傷處本來只是一道淺痕,但因為瘴氣的侵蝕,此刻竟有皮肉翻卷的觸感,她只是上藥便覺得疼了,她感覺到謝雪臣緊繃的身體,想來他也是疼得說不出話了。
然而謝雪臣的緊繃,卻不是因為疼,而是因為她的靠近。
一股香甜的氣息自背後飄散而來,仿佛一雙溫柔的手臂從後面擁住了他。她柔軟的小手在背上摸索着尋找傷口,低頭時濕熱的鼻息灑在裸露的肌膚上,拂過又痛又辣的傷口,又帶來一陣酥麻的癢意。
他的心跳難以自抑地快了幾分,強忍着克制莫名的沖動,既想她快點上完藥,又恨不得将傷口撕得更大一些,讓她的指尖在身上多停留一刻。
謝雪臣心中苦笑——他果真是着了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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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已完結,正文62章加番外,全文共35萬字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