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沈知聞半個月前還很難想象食堂會出現這一場景。

她經常小心翼翼從隊伍中尋找的人，此刻會面對面地同她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

特別戲劇化。

但是盡管她使勁兒麻痹自己，許成楓對她的影響沒有減少絲毫。

她還是緊張，還是心跳加速，還是不争氣。

沈知聞埋頭夾菜，只想快點吃完。

許成楓看着她盤裏來自阿姨的最後一勺辣子肉和清淡的土豆絲，問：“你一直這麽晚吃？”

假期回來就很少在食堂碰到她。

“沒有，就這周晚，”沈知聞戳了戳擠在一起的米粒，說，“快考試了，多學一點是一點。”

許成楓皺着眉：“光動腦，沒營養行麽。”

“行啊，”沈知聞說，“我吃土豆絲就能吃飽。”

許成楓：“怪不得這麽瘦。”

沈知聞美滋滋，誰不喜歡聽別人誇瘦，還是……

還是什麽還是。

許成楓又冷酷道：“瘦得皮包骨頭了。”

“………”沈知聞嘴角的笑意僵住了。

她記起崔淼說許成楓的毒舌——能把跟他告白的女生說哭，這短短的十幾分鐘內她接二連三體會到，不過這應該有個範疇，一類是上趕着貼他的人，包括喜歡或者來找事兒的，一類是玩得好的朋友哥們。

她回想自己的行為，貌似不屬于第一類。

沈知聞看看他。

許成楓這會兒的感受特靈敏，掀起眼皮問：“怎麽了？”

沈知聞搖搖頭。

許成楓扒了兩口飯，站起來說：“我去買點東西。”

沈知聞看着他的背影點了點頭。

過了一會兒，許成楓就回來了，他把一個塑料袋放在沈知聞右手邊，繞過桌子坐回對面。

袋子裏有牛奶面包火腿餅幹。

沈知聞愣愣地問：“這是……”

“給你的。”

說着，許成楓拿起筷子低頭吃飯，借此掩飾眼裏的不自然。

沈知聞将袋子推過去：“我不要。”

許成楓眼裏的不自然沒了，又恢複冷清，推回去：“拿着。”

“不要。”她小聲又固執。

兩人的動作僵持不下，視線也彼此交着，如果有聲音，那是小孩玩的那種小鞭炮的動靜，噼裏啪啦。

沈知聞習慣躲避他，一下子受不了他火辣辣的直視，在臉紅之前很快要敗下陣來，一句“你為什麽老送我東西”就要氣惱地破口而出，許成楓慢悠悠道：“你不是要給我講題？”

沈知聞瞪大眼，我什麽時候答應了。

許成楓看着她彎起唇角，篤定了她會同意似的。

沈知聞晃動視線，臉熱了起來，手随之松了，低頭吃飯。

許成楓像個得勝者，欣賞着她羞澀的模樣。

“楓哥！”一陣喊聲傳來，在寥寥無幾人的食堂裏異常響亮。

沈知聞順着許成楓的視線轉頭，樓梯口處下來四五個人，朝這邊聚集。

沈知聞一個也不認識，再回頭，許成楓又站了起來。

她仰頭看他，他說：“我先走了。”

沈知聞：“你不吃啦？”

他沒吃幾口，又買東西又說話，浪費好多時間。

許成楓笑笑：“嗯，你慢慢吃。”

沈知聞目送他走近那撥人，還沒回過頭，那裏伴着嬉笑吹起兩聲口哨，還有一個男生竟學起她說話，捏着嗓子道“你不吃啦”。

一夥人哄笑。

沈知聞：“………………”

沈知聞恨不得立馬鑽進桌子底下沒有人看見過她，她悶頭往嘴裏塞飯。直到身後一點聲音都沒了，她悄悄轉了下臉，目光裏只剩一排排桌椅。心情稍微平靜了，沈知聞又瞅到那兜東西。

他走那麽急，不會是怕她又跟他拉扯吧。

她皺皺眉，莫名地，咬着唇慢慢笑了。

沈知聞把那兜東西吃了一半也沒等到許成楓來問她題，她做不到送上門當老師，然後就把這事放了放。

周五那天，沈知聞值日，不用跑早操。

她打掃完宿舍衛生，高霞剛洗漱回來。

可能是體育生的“特權”，高霞總能找到辦法躲過不想做的事。

沈知聞禮節性地朝高霞一笑，擦肩而過的時候，高霞問：“你一會兒要去食堂嗎？”

沈知聞點頭說是。

高霞說：“那你等等我，我也去。”

“……”

沈知聞沒有拒絕的理由，還是本着友好相處的原則，等了七八分鐘的樣子，她們出門。

沈知聞預料到無話可說的沉默，只是走啊走。

正好高霞忙得很，不是照着小鏡子刮刮沒描好的眉毛，就是轉轉眼睛調整眼瞳的位置。終于把自個收拾妥當了，高霞有空說話了：“你怎麽每天都卡點回宿舍？”

沈知聞訝異了下，這人東不管西不管竟然會關注到她的行蹤。

其實這兩天，有個舍友已經把宿舍氣氛不對勁兒的原因告訴她了。

就是那天中午，高霞的下鋪回來看到高霞在床上又吃又喝很生氣，而高霞卻覺得自己沒錯，就用了一會兒地方，過後也整理好了，并且沒給弄髒，很有理。

那個舍友說完了，不免也抱怨高霞幾句。

大家都對高霞有意見，但高霞本人不痛不癢。

沈知聞有時候就特想學學她如何練就此等銅牆鐵壁的。

高霞看了沈知聞一眼，沈知聞回神，又把考試的那套說辭講出來，順便在腦裏過了下許成楓。

他還沒來找她。

高霞聽了問：“你們班的人是不是就會學習啊，回宿舍還要看資料？”

這話問的。

沈知聞反問道：“學生會學習不是很正常嗎？”

高霞又看了她眼，笑了聲。

大隊人馬還在操場跑操，食堂裏無人排隊，她們很快就買好飯坐下來。

可能是沈知聞實在無趣乏味，高霞也找不到話與她聊了，東看看西瞧瞧試圖找點樂子，忽然眼睛閃了下，垂眸盯着沈知聞問：“你和許成楓什麽關系？”

又問。

“就普通同學。”

沈知聞為了停止高霞一而再再而三地詢問，多加了一句解釋，“不是特別熟。”

“不熟啊。”高霞慢慢咂摸着這倆字，好像在品味什麽。

“嗯……”沈知聞又有點後悔加那一句了，沒嗯完，左邊桌上“砰”地放下個盤子，金屬間的撞擊尤為響烈，沈知聞渾身機靈了一下。

她擡起頭一看，更是驚恐。

他都聽見了什麽？

看着許成楓比平常還要寡淡的樣子，應該聽了個差不多。

沈知聞一口氣上來，低頭吃餅。

就是不熟，咋地了。

高霞唯恐天下不亂一樣，朝許成楓囔囔道：“你坐下幹嗎，人家又和你不熟。”

許成楓拿起筷子點了兩下使頭齊平，面無表情道：“我跟你熟行嗎？”

高霞樂呵笑，繼續拱火：“那你坐過來了啊，擠人家幹嗎？”

“我樂意。”

許成楓瞥了眼沈知聞，女生一言不發，大口往嘴裏喂飯，他都怕她被噎着了。

許成楓啧了聲，一句“你慢點吃”沒說出來，沈知聞含着一口雞蛋起身，咕哝着說：“我吃完了，再見。”

許成楓冷眼始作俑者：“你幹的好事。”

高霞放開聲，哈哈哈大笑起來。

在耳邊充斥着狂笑中，許成楓看見沈知聞加快速度一路小跑的背影，真是又郁悶又好笑。

高霞笑夠了，問：“你在追她？”

“……”許成楓眼皮一動。

“但沒追上？”

“……”許成楓皺眉。

“她不喜歡你？”

“……”許成楓皺得更深。

他一直沒搭腔，高霞透過他的表情變化也猜了個大概，咂咂嘴，幸災樂禍道：“沒想到啊沒想到。”

許成楓不理。

高霞敲敲他的盤子，像是他睡着了要把他叫醒似的，說：“你是不是被追慣了，不會追人了，你這溫和的作風一點不像人人口中樂道的東北一哥啊，你單刀直入的勁兒呢？”

這一句接一句聽得許成楓直上頭，說：“你懂個屁。”

高霞被罵也樂呵呵的，說：“我和沈知聞住了兩周發現這姑娘的确不一般，雖然她那雙眼睛純良無害，真正的想法可都窩在心裏呢，一般人猜不透。”

許成楓涼聲道：“你什麽時候開始研究心理學了？”

“你別不信。”高霞咬着餅煞有介事道。

許成楓抽出張餐巾紙擦嘴，斜眼問：“那你說說我是幾般人？”

高霞轉轉眼睛，說：“你不是十九班嗎？”

許成楓冷笑一聲，對這回答倒也滿意——不是一般人，和她一樣。

然而高霞又說道：“一班人也不要你。”

“……”

許成楓站起來，“滾蛋”倆字表達了他的憤怒。

看着他離開，高霞仰着脖子喊：“等等我呗。”

當然，高霞收到的只有一個炸毛的後腦勺。

回過頭，高霞嘴邊的笑容漸漸收斂，呷着一口鹹菜沒滋沒味，并且一段死去的記憶在腦裏複蘇了。

那是高一的元旦。

在這個節日，學校每年都會給新生一個福利，即各班在放假前日有一下午的時間自行組織活動慶祝新年。

借着這個由頭，有的人的假期從中午放學就開始了。

高霞一解放就去了許成楓班。

因為之前的籃球比賽，許成楓帶着他班的男生找校隊的人訓練過幾回，而高霞在體育生裏混得很開，也就此和十七班的人打上交道。

她的目的雖是許成楓，常是坐在一邊與別人聊，因為他真的很少開金口。

男生們被學校關了兩個周，縱是元旦活動再精彩，也着急奔出校門。

稍作商量後，一致決定去網吧玩游戲。

高霞看許成楓的意思，他說不去。

高霞問他準備幹嗎，許成楓說轉轉。

高霞說行，若無其事地跟在他後面。

許成楓下了樓，走過廳堂，要拐彎的時候猶豫了會兒，然後才發現高霞，問：“你站這兒幹什麽？”

高霞說：“我沒事幹啊。”

許成楓皺皺眉，沒說什麽，也沒管高霞。他拐向右邊，又停在第一個教室門口。

他倚着欄杆，往裏看了幾眼。

高霞稀奇，少見他這麽遲疑，更堅定她跟到底的念頭。

眼看着許成楓從後門走進十五班，高霞也去了。

一進門，高霞瞪大眼。

教室裏被氣球和彩帶裝飾着，所有桌子被疊放在一邊，黑板上用彩色粉筆寫着大號加粗的“元旦快樂”，旁邊還畫着紅燈籠和各種塗鴉。

這可能是為數不多在正經準備活動的班級。

有人認識許成楓，跟他打了招呼，問：“怎麽來我們班了？”

許成楓說：“閑的。”

那人笑了笑，扔來幾包小零食。

許成楓接住，就在後面靠裏的位置抽了個凳子坐下。他逡巡了教室一圈，确認了什麽後摸出手機玩。

來這裏玩手機？

高霞有些迷，随即擠進人中，找到一個凳子坐到他附近。

許成楓注意到響動，瞥了一眼。

高霞與他對視，他沒有說話。

可能是懶得費口舌，也可能是她愛在哪就在哪，跟他沒有關系，不必問。

高霞無所謂，在哪都是坐着，有他在的地方空氣不一樣。

但這些節目實在太乏味，無非是幾個有點才藝的人唱歌哼曲。

到底是什麽魔力讓這位仙人坐這麽穩的？

高霞想不明白，吃着蝦條，無聊得都打了個瞌睡，她不經意地瞄了下身邊的人。

許成楓是這時候擡起頭的。

高霞順着他的視線朝前看，中間有六個女孩在表演一個簡單的小品——《回家過年》。

挺符合氣氛，但沒意思，毫無搞笑的點，流水賬似的。

高霞就忍不住問許成楓：“你笑什麽？”

許成楓像被驚擾，目光有說不出來的意味，他一手揉了揉脖子，随口說了一句：“臺上的人笑得太傻了。”

高霞一愣，又去看。

右邊坐在凳子上的女生包着紅色頭巾，演的是一個母親。

她正一臉笑地看着回家過年的“小孩”。

這個節目結束，許成楓就走了。

那時高霞特別疑惑，還以為他有什麽事了。

走出門口時，高霞又突發奇想，回頭看了會兒女生。

她并不傻，反而清純漂亮，看着她笑你也會有要笑的沖動。

記憶合攏，那張頭巾下的臉漸漸清晰，就是五分鐘前坐在對面的女生。

怪不得初見時有種熟悉感。

然後，高霞明白了，許成楓那天是特意為了沈知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