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開學後，沈知聞在人群中遇見過許成楓兩三回，遙遙相望，沒打過招呼。

再次聽到他的聲音是在電話裏。

這事要從她宿舍多了個人說起。

沈知聞性格內斂，到了一個新環境要花好長時間融入。也因為平常有崔淼陪着她回宿舍，她不急着交新朋友，一個月快過去了，她才自如地在宿舍裏搭腔說話，參與聊天。

十一假期後，宿舍裏來了個新舍友。

這個新舍友叫高霞，是體育生。假前在新校區訓練，節後搬到了老校區。學校單獨為他們留的宿舍不夠用，多出來的人就被分散到有空床的宿舍。

沈知聞住的是八人間，屋裏剛好少一個人。

可自從這位姐來了，她們宿舍沒有安靜過。

安城中學的校風是特別嚴的，校規校紀都是成冊寫的，其中禁止帶手機上學和禁止早戀是頂重要的兩項，而這位新來的同學都占了。

并且她的手機是正大光明地拿在手裏玩，一點不避諱。

每次中午回來，沈知聞都能看見高霞悠閑地躺在床上握着手機打電話，那聲音一聽就是對男生說的，逢說便笑。

沈知聞有個迷惑的點，如果是男朋友，她為什麽會聽到高霞要給對方介紹女生。

莫非這是什麽新近的調情方式？

高霞是這麽說的：新住的宿舍裏有個姑娘長得很漂亮，要不要聯系方式。

不知那邊回了什麽，高霞又嬌嗔道就你會說。

也不是沈知聞故意要聽，高霞的動靜實在太大，宿舍又那樣小。楚貝貝是舍長，跟高霞提過建議。大家都本着友好相處的态度，互不幹擾。女生當場答應得很順溜，但有時說上頭了依舊不管不顧。

每回都提醒也不是個事兒，次數多了雙方都會有煩躁的一天。

這天中午沈知聞要洗頭，回宿舍早。

她在走廊就聞到一股飯香味，推開門一看，高霞和一個女生正趴在下鋪的床上吃飯。

那人的被褥被掀到一邊，露出床板，板上墊了兩塊塑料袋，袋上放着涼皮燒烤和卷餅，旁邊還有一大包零食。

吃得津津有味的兩人聽到動靜轉頭，高霞看見沈知聞問：“吃了嗎？”

沈知聞說：“吃了。”

沒有別的話說，沈知聞就拿着臉盆和毛巾出去了。

再回來，人不在了，窗邊的座機電話響個不停。

沈知聞擦着濕發快步走去，拿起話筒說：“你好，請問找誰？”

那邊一頓，猜着問：“沈知聞？”

沈知聞愣了下：“你是？”

她當下在腦裏滑過一個名字，雖然聲音從電話裏傳出來會變樣，但能把她的名字說得這樣好聽有磁性的人，她只想到一個。

下一秒對方自報家門，正和她腦裏浮現出來的一樣。

“許成楓。”

“……”

許成楓好一會兒沒有聽到聲音以為她挂了，喂了聲，沈知聞被喚回神。她松開不自覺纏緊的電話線，輕聲問：“你找誰？”

許成楓說：“你和高霞一個宿舍？”

是找高霞。

沈知聞嗯了聲，說：“她剛剛在，你等會兒，我去……”

她還沒說完，宿舍門被撞開，高霞回來了。

沈知聞轉身看見人，就自覺地遞出話筒。

“找我的嗎？”高霞一邊走來一邊問。

沈知聞點頭說是，右手空了。

她又摸起毛巾擦頭發，錯身而過時聽見高霞說的一句話是“我手機沒電了”。

沈知聞走到門口把門關上前，又擡眼往裏看了看，莫名想起好久前的那個夜晚，走在許成楓身邊的短發女生。

高霞也是短發。

她抿起嘴，被一下就說出名字的好心情蕩然無存。

沈知聞去了崔淼那裏，她宿舍的陽臺中午向陽，是将頭發自然風幹的好去處。

崔淼拿了包薯條兩人吃着，沈知聞閑來無事，忍了好幾忍，還是問了：“你知道高霞嗎？”

崔淼說：“你們宿舍剛來那個？”

沈知聞：“嗯。”

“她咋了？”崔淼背靠着牆說，“我沒跟她接觸過，只是聽說，聽說的話就不太可信。”

“也是。”沈知聞嘆了口氣。

崔淼聞聲又問：“她怎麽了？”

沈知聞沒有跟崔淼說過高霞一系列膽大妄為的舉動，說了就像背後議論同學，不好。

沈知聞說：“就有點能鬧騰。”

“體育生哪個不能鬧騰。”崔淼笑了聲，說，“我是聽說她校外有個男朋友，社會關系挺橫。”

“校外男朋友？”沈知聞吃驚的是“校外”。

崔淼說：“我有一個同學被一男生看上了，人家不喜歡他，他就找高霞來問，那樣子是不喜歡還不行。”

沈知聞咋舌：“什麽年代了，還強買強賣的。”

“是吧。”崔淼冷哼道，“你離她遠點，別被她傳染壞了。”

沈知聞這個倒不擔心，一般人傳染不了她。

“許成楓……”

沈知聞猶猶豫豫，崔淼等了半天不見她說話，等不及了，先問：“你提他幹嗎，又對他感興趣了？”

沈知聞一抖：“別胡說。”

崔淼撇撇嘴。

沈知聞看了看宿舍裏面，崔淼的舍友陸續回來了。

她的聲音便小了很多：“他和高霞熟嗎？”

“不清楚诶。”崔淼蹙蹙眉，說，“不過許成楓常去打籃球，總會認識些體育生，那個圈就那大點兒，他倆認識也有可能。”

崔淼分析完問她：“咋啦？”

沈知聞就把剛接電話的事說了，崔淼聽完一針見血：“你懷疑他倆有一腿？”

“………”

沈知聞差點被一片薯條嗆死，咳嗽了好幾聲。

崔淼跑進裏面拿了瓶水給她，笑道：“你用得着這麽激動嗎。”

“我……”

一個字蹦出來，沈知聞耐不住嗓子癢又咳了起來，瘋狂灌水。

崔淼幸災樂禍，笑得肩膀直顫。

沈知聞放下瓶子制止崔淼，屋裏那麽多眼睛呢，笑成這傻樣，準會有人好奇。

崔淼自覺放低音量，說：“要我說，你真想知道直接問不就行了。”

問誰，我瘋了啊。

沈知聞不跟崔淼扯了，要走。

崔淼正經了點，說：“我敢肯定他倆不會是那種關系，充其量就朋友。”

為什麽。

沈知聞接收到崔淼抛來的一個意味深長的媚眼，不敢問了，扭頭就走。

沈知聞上樓回到宿舍，裏面的氣氛有些凝重，不知道是否發生了什麽事。

臨近月考，每個人心裏都上了弦，回宿舍都會帶着資料。只是突然來了新人，這一個周都亂糟糟的。

今天難得安靜，就連高霞也只是倚着被子捏手機玩，沒打電話。

也許是打完了，沈知聞又想到許成楓。

她很疑惑，高霞是怎麽做到一點不怕老師的。雖然宿舍在頂樓，值班老師和宿管不常爬上爬下，但也有出其不意的時候啊。

不過，現在不是疑惑這個的時候……

沈知聞的床位是靠門的下鋪，她進來一瞥眼就看到床上放着一家蛋糕店的紙袋。

她問挨着她床的姜鑫鑫：“這是誰的？”

姜鑫鑫搖頭。

這時，沈知聞背後響起說話聲：“許成楓給你的。”

沈知聞回頭，高霞正擎着腦袋看她。

沈知聞沒有傻得回問“他給我這個幹嗎”，問來問去最後回答不上來的會是她，那才尴尬。

她看到高霞的床邊挂着同款袋子，琢磨着許成楓打電話可能是為了這事，然後他知道她也在，就順手送了她一份。

說“順手”有點不知好歹，畢竟是人家送的。

想到這裏，沈知聞感到手裏的袋子微微發燙。

“你和他什麽關系啊？”高霞特興奮，根本不管宿舍裏其他人在做什麽，能不能聽見。

“沒什麽，”沈知聞給這份蛋糕找了個借口，說，“我之前幫過他忙。”

高霞不太信的樣子：“什麽忙？”

沈知聞剛要把開學在校門口的事搬出來，被一個厲聲打斷，吓了她一大跳。

“別說話了，我要睡了！”

這個聲音來自高霞的下鋪。

女生蒙在被子裏，沈知聞開始沒有注意，她說對不起，把袋子放到床頭，悄聲地拖鞋上床。

高霞回了一嘴：“又沒打鈴，還管着別人。”

回完，高霞又看向沈知聞。

沈知聞裝作沒有注意到高霞的視線，低頭整理着毯子，準備早早休息。她還需要一段時間消化許成楓送蛋糕的意思，進行不能自戀的催眠。

那時候，高霞在回想一刻鐘前發生的事。

她和許成楓是在操場見的面，就說這人怎麽好心幫她把東西往學校裏拿，原來是有求于她。

中午的那些東西都是符簫送來的，她還想吃蛋糕，又叫他去買。符簫回來，沒打通她的電話，就找了許成楓出去。

許成楓給了她一個袋子，又提着另一個，潇灑地說：“這份給沈知聞。”

“沈知聞？”高霞吃驚壞了，“你認識她？”

許成楓不回話，懶懶地看她，目光暗示她說了句廢話，不認識能說給沈知聞嗎。

這人不給他說明白就不會張嘴，高霞重述自己的話裏的含義：“你為啥要給沈知聞，你在追她，還是你倆搞地下戀情呢？”

以前她沒聽說許成楓和哪個女生勾搭上了。

許成楓皺着眉：“給她就行了，問什麽。”

就知道他會這個死樣子，高霞硬撐着問：“叫我幫忙你還不耐煩，不說不給。”

許成楓插着兜說：“油膩膩的我不喜歡吃，行了吧。”

“那你買什麽？”高霞說，“特意給她買的？”

“你男朋友買的，”許成楓黑着臉，仿佛再說一句就要罵人了，“他把我叫出來過意不去，給我的。”

高霞慢騰騰地接過袋子，不死心又追着問：“那你怎麽不直接給我，要給她？”

“我的東西我愛給誰給誰。”許成楓松手後，撂下這話就走了。

高霞暗罵一句，又想起和符簫開玩笑。

符簫還想要沈知聞的聯系方式，她倒是可以給他，他有命加嗎。

高霞躺在床上歪歪頭，瞟了眼朝牆側躺的沈知聞。

這倆人還都挺守口如瓶，但要說沒什麽，那是不太可能的。

高霞忽然對許大公子的愛情之路有點拭目以待了，看“兩個鋸了嘴的葫蘆”談情說愛應該別有一番風味吧。

沈知聞不清楚高霞在亂想什麽，也不清楚她沒在宿舍的那幾分鐘裏發生過什麽口角，就感覺每次回宿舍怪怪的。

女生的心思總是敏感的。

沈知聞慢慢就發現宿舍裏隐藏的風暴，并被滿屋子的黑雲壓得透不過氣來。

于是，宿舍只成了她用來睡覺的地方，踏着鈴聲來去。

崔淼問你們舍長怎麽不向老師反映。

高霞多精明啊，她早發現宿舍不止她一個拿着手機，握着把柄有恃無恐啊。

所以高霞不論別人是什麽态度，仍然是我行我素的作風，只要不打鈴，誰都管不到她。

崔淼抱抱沈知聞，說：“我們友愛的313歡迎你。”

沈知聞不去，偶爾待一會兒還有熱鬧勁兒，畢竟哪個宿舍都有不為外人道也的秘密，她不讨人嫌。

沈知聞思索後決定，每天回宿舍前在教室裏學習二十分鐘再走，不用擠食堂也不用回宿舍看眼色，一舉多得。

自從崔淼正式宣布和郝志磊在一起後，多少是有點重色輕友的。但也怪她中午走得晚，到了食堂可選擇的好菜就少了。崔淼嗜吃如命，就選擇跟郝志磊雙宿雙飛了。

那天中午，沈知聞多掙紮了兩道物理題。

她下樓時，走廊裏都清淨了。經過二樓，她想起忘了上廁所，就右拐進了衛生間。

出來時她聽到有人在說話，還是一男一女。

那熟悉的嗓音讓沈知聞感覺是個熟人，在她糾結看還是不看的時候，腳比腦子先動，走到牆角探了一眼。

這一眼探得可好，正趕上女生嬌滴滴地說：“我可以給你講題呀。”

男生冷漠道：“用不着你。”

“那你不會的題你怎麽辦，”女生嘟着嘴，因為好心被拒絕而委屈，“你不是說要好好學習嗎？”

“關你什麽事。”

許成楓剛要擡腳走，懶得留這兒浪費口舌，忽然瞧到拐角處一晃而過的人影頓住了，他不鹹不淡道：“我有人教。”

“誰？”女生說，“我是我們班第一……”

許成楓嗤笑一聲，沒聽完，擡手一指：“她。”

沈知聞：“…………”

沈知聞是察覺到被他看見了才躲起來的，結果還是被抓住，要像以前一樣逃走嗎。但她如果真想跑，一開始就不會露面了吧。

沈知聞挪了一下步子，現身。

隔着十米遠，沈知聞都能看出女生的警惕，目光裏甚至含着對突然冒出來人的怨恨。

女生問：“她是誰？”

“比你牛的人。”

許成楓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說紅了兩個人的臉，一個惱怒，一個害羞。

許成楓倒成了沒事人，徑直走到沈知聞跟前，自然地說：“剛走？”

沈知聞摸摸鼻子：“嗯。”

許成楓：“走吧。”

沈知聞哦了聲，立即轉身，避免再收到女生如剜刀般的眼神。

許成楓側頭看走在身邊的沈知聞，問：“待這麽久學習啊？”

“嗯……”

沈知聞想起那個女生說他要好好學習，問：“你也是？”

許成楓似笑非笑：“不信？”

沈知聞幹笑兩聲，剛剛那一幕的确讓人難以相信，學習也能招惹到禍水，就很神奇。

但不能說出口，說了就像吃醋。

她沒有吃醋。

“那個女生是你們班的？”說罷，沈知聞就想捂嘴撤回了。

沒有話聊可以不說話，提女生幹什麽……

許成楓勾勾唇：“嗯，最後一節是物理課，我的卷子沒整理完，剛結束了要走就是你看見的……”

他們一邊說一邊走出教學樓，沈知聞摘了片冬青葉子捏在手裏玩，樣子似是不在乎他的一堆解釋。

許成楓忽然橫過身子問：“蛋糕好吃嗎？”

“……”沈知聞點點頭。

她還愁怎麽提起這個事。

她會走過去一大半原因是這，不跟他反饋一下心裏老過意不去，像是欠了他。可怎麽提呢，提起來就繞不過為什麽送給她。

能有為什麽。

他是又要死灰複燃了？———停！

不要多想不要多想，想了也沒用。

許成楓理所應當道：“那你不跟我說謝謝。”

“…………”

這走向貌似和沈知聞想得不一樣，如果是她自己先道謝，就會顯得嚴肅，但現在是他要求她說，那畫風就诙諧了。

沈知聞歪頭瞅瞅他，許成楓正偏着頭看她。

她難得在他這樣的注視下回視。

許成楓擡擡眉，眼睛仿佛會說話，沈知聞噗嗤就樂了，許成楓不知是因她笑而笑還是怎麽了，也笑了。

兩人齊齊将臉轉到另一個方向，空氣中都旋蕩着歡笑的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