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去公司上班。母親的車開走後,我又回到公寓。我趴在床上,父親逝世後十幾年的記憶像電影一樣在腦海放送。終于,我冷靜下來了。
我打包好行李,期間接到慕思非的電話。他說我今天沒去上班,又沒有請假。他問我在哪兒。我說我在家。他說呆在家裏別出去,他來找我。我輕哼,他又不知道我住哪兒。他說他有辦法。
果不其然,他真的找到我了。他進來的時候我蜷縮在沙發裏,暈暈沉沉的,打不起半點精神。
他責備我:“你的鑰匙還插在門外,太沒有安全意識了!”
我連狡辯的力氣都沒有,只半眯着眼盯着他,任他說下去。
他指着茶幾上的行李箱問:“你要搬家嗎?”停頓了兩秒,他又說:“你是要躲我對不對?”
他把我從沙發裏挖出來,一雙烏亮的眸子像是要把我看穿。我嗫嚅着,發不出半個音節。他俯首将右耳貼近我的嘴唇。
我斷斷續續艱難吐字:“你……不是說……要……要管我的嗎?”
後半句是“我搬到你家才方便你二十四小時管我啊。”我沒來得及說他就懂了。
他打橫抱起我,說:“先去醫院。”
我幾番無力掙紮,他無奈地說:“我帶你回公寓。”
慕思非早已換了住處。我再次睜開眼,面對完全陌生的環境,陌生的天花板。
我也沒睡多久嘛。
慕思非回來的時候,我正不成體統地趴在地上學貓叫。
“出來啊,Berk!喵,我不是壞人,是你的同伴。”
他居高臨下,“原來Berk是只貓。”
我不知道他在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究竟是什麽心情。因為我只能在他臉上讀出嘲諷和溫柔兩種表情。而他在嘲諷我的時候必然是嘲諷的表情,但除了嘲諷,他臉上的溫柔和煦我從來分辨不清何時是真,何是為假。
我把Berk帶來完全是添亂。明明Berk在家可以得到最好的照顧,我卻把它從天堂拉到了人間。Berk從來不和我親近,最後仍是慕思非把它治得服服帖帖。
我的工作也日上正軌。還值得一提的是本小姐無論走到哪兒都是萬人追逐的對象。既然有人相邀,本着恭敬不如從命的原則我也沒有理由拒絕。不過再也不能像從前一般夜夜笙歌了,慕思非的門禁是十點。有沒有搞錯,十點夜生活才剛剛開始诶!
盡管這個送我回來的男人一再暗示要上樓喝杯茶,不過我怎麽可能邀請他,樓上盤踞着慕思非诶!
“慕思非,你居然抽煙!”我一進屋,敏感的鼻子就嗅到了煙草味。其實用眼睛就看到了!
煙灰缸裏已經摁滅了好幾支燃了半截的香煙。是我私藏的香煙!什麽時候被發現的!
我抽出一支,尚未點燃,就被慕思非抽走了。
“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Berk不喜歡你吸煙。”
Berk似乎聽到召喚從卧室晃出來,“喵”了一聲又悠閑地走進我的卧室。
慕思非露出“你看吧,我說得沒錯吧”的神情。
幾月的朝夕相對,我又發現慕思非其實是個無賴!哪裏只有兩個表情了!我從前肯定是瞎了眼!
“你浪費了我好多錢!”我指着煙灰缸。
“香煙屬于違禁物品。”下半句他直接用眼神告訴了我“我不過是在銷贓,而你是知法犯法”。
“你……”
我眼疾手快,搶下他手中的半支。剛得手還沒有拿穩,就又被他奪回,摁滅。
我剛要開口反抗他的霸權。他就吻上了我。粗暴的,沒有半點溫柔。良久,他才松開我。
“你――”
他又吻過來,只為了堵住我的嘴。他一如繼往撬開我的唇齒,攻城掠地。我被他吻得易亂神迷。
他終于放開我,此刻他暧昧的姿勢将我壓在沙發上,“不許吸煙,聽話。”
“嗯。”當時我居然沒有反應過來,吸煙的是他才對吧!
我們僵持對視,我想着是否開口提示他我們現在的姿勢太過暧昧。
過程羞赧得我不敢仔細回想,但整個過程仍不受控制在大腦中循環播放。
慕思非捧起我緋紅的臉,啄吻,然後不斷深入。在我喪失思考能力的時候,他一路向下,延着脖頸、胸脯,随之除去了我們身上的衣服……
他把我擁在懷裏,屬于他的熱量源源不斷地傳遞到我體內。我耳朵感受到他噴灑出的濡濕的熱氣,癢癢的。
“你不是總抱怨沒有夜生活嗎?”
我臉瞬間漲紅。他怎麽可以沒羞地說出這種話!而且,我根本不是這個意思!
“辭職吧。”
“為什麽?我才剛剛熟悉環境诶。還有好不容易才交的朋友。”從前的朋友我在離家的那天就全然斷了聯系。
“你所謂的朋友哪個不是垂涎你的美色?!”
“你,你,你……”他究竟在說什麽?
他又一通激吻,“辭職嗎?”
“可是……”
一分鐘,“我養你。”
“那個……等等等等,我辭職!”
“既然明天不用早起上班,今天就晚點再睡吧。”
你不要上班嗎?這句話被我吞回了肚裏。
其實我們交流的時間不多,自從我辭職專心當米蟲後,因為在公司碰面的機會都沒有了,所以說話的時間就更少了。
而且慕思非似乎自我辭職後就更一門心思投入工作中了。最初見他在公司的模樣仿佛丢了半條魂,行屍走肉般,眼睛裏失了色彩光芒。
他真的從初戀的陰影中走出來了嗎?或者,我們是否從霧濃的陰影中走出來了?答案當然是否定的。我們都心照不宣地不提起霧濃,可是霧濃對我們所有人來說都是一塊心病。不止是慕思非和我,還有邊疆,還有很多人。
邊疆事業起步後還是和母親聯絡了,但并沒有和我聯系。我們姐弟間的心結拴得太久,而且舊結添新結密密麻麻。我們誰都沒有想過要去解開,我們沒有勇氣,只會逃離。
“恭喜升職!”
“真沒有誠意!”
我抿唇道:“你知道我的手藝啊,沒辦法只有外訂了!雖然不是親手做的,但我的心意你肯定都領會到了。形式不重要啦!”
慕思非搖搖頭。
“慕思非,你存心為難我!”我拿食指指向他。
他握住我手,送到唇邊一吻。我臉頰霎時飛起朵朵紅雲。
我下意識想縮回手,卻不料敵不過他的拉扯,順勢倒在了他寬闊堅實的胸膛上。
随之他打橫抱起我說:“我覺得你更秀色可餐怎麽辦,就把你送給我好了。”
蜷縮在沙發上的Berk伸了個懶腰,見主人已經回房,自己也懶洋洋地踱回自己溫暖的睡床。
房間裏暧昧的空氣仍未散去,我閉眼假寐,任由他把玩着我的秀發。
“我突然想起來你好像一直以來都對我直呼其名。”
他轉過我的身子,強迫我正對他。
“你好麻煩噢。”我捶打他的胸膛,他卻捉住我的手不放。
“不乖乖改掉的話馬上就懲罰你。”
“阿……阿非。”這樣總行了吧。
“這還差不多。”
“那你該放手了,我困……唔,你幹嘛!”
“得好好懲罰你,不然你記不住。”
沒信義的家夥!可偏偏是他,将她的倨傲,她的芳心通通折服,讓她為他沉淪。
他微微喘息将我禁锢在他懷裏,将一個圓環狀物體套進我無名指。
似乎是夢,又近乎真實,在我幾近暈厥的昏睡前,朦胧間聽到他說――嫁給我。
不是夢!不是夢!不是夢!不是夢!!!!
我們相識五年有餘,共同居住不過六個月!一年之期還未到!他還沒說過愛我!醉酒那次絕對是神志不清搞錯對象不算!那時他與霧濃剛分手傷心過度而我乘虛而入!他不可能愛我!她愛的是霧濃!我也不喜歡他!
我倉皇出逃。
不算上我回家帶走Berk的那次,我已一年有餘未着家門。陳設依舊。我回到自己房間,屋內還是我離開時的模樣,未落塵。想必每天都打掃過。
我癱坐在地板,頭枕在床上,泣不成聲。這個名為家的房子已然成為一個空殼,人去樓空。像是詛咒,注定這個家會漸漸分崩離析。
房門窸窣響動,我轉頭,母親睡容殘存,未加梳洗愣愣地瞪着眼前的一切。
“我回來了。”
我給慕思非留了書。我發現我總愛留書出逃。內容簡介卻不明了――給我時間。
慕思非常還是打了電話給我。但都沒有提到我離開的事,仿佛我們本該如此,不曾同居。
“Berk怎麽辦?我沒有時間陪它。”他說。
“沒辦法,誰叫它喜歡你呢,死也不肯跟我走,還有在我胳膊上撓了幾條血痕。讓它寂寞寂寞才知道我的重要性。”
“有空過來看看Berk。”
“看心情喽。”
我們不着邊際地打着太極。
半晌,“我覺得我今天才開始認識你,膽小鬼。”
“那從今天起就給你機會讓你好好認識我喽。”
混蛋,你都還有沒有追我就想把我套勞。
我讓母親在自家公司找了個無關緊要的職務,又開始了我不靠譜的職業生涯。母親也不插手我的生活,任我逍遙。
慕思非依舊管我很緊。
光陰荏苒幾番,一切似乎水到渠成。我霸占了人家戒指又不戴畢竟不妥。
韶華易逝,再不嫁就跻身三十歲無敵黃金剩女了!
婚禮進行得很順利,但我心中隐隐不安。母親說每個女人出嫁都會緊張,叫我放寬心。但我知道我的不安究竟是什麽。
我以為時間已經讓霧濃這個名字淡出我們的生命。五年看似漫長,卻無法抹去曾經的刻骨銘心。在心底被黃沙掩埋的名字,經狂風漫卷終究會露出頭角。
那是在婚宴中段,我們向每桌親朋好友敬酒。正值酒酣耳熱之際,邊疆坐在一群年輕人中間。安排同齡的年輕人坐一起也是為了聯絡感情,雖然他們的父母或多或少認識,但各有自己圈子的年輕人仍是半生不熟。
“邊疆你特地回來?”
“馬上走,不想驚動媽。”
我看向邊疆身側,女孩已經醉得眼神迷離,雙頰駝紅。
“霜降,你姐姐怎麽沒來?”
“姐姐……來不了了。”
陸霜降身行搖晃,連酒杯都端不了。幸好邊疆眼疾手快穩穩地扶起了她,不然随時都會再次傾倒。
“你姐姐怎麽了?”慕思非抓住陸霜降的手腕。
內心的不安被放大了。不該在偶遇陸霜降的時候邀請她的,此刻再多的悔恨也于事無補。膽小鬼為什麽要嘗試着挑戰自己呢?
慕思非的神情在見到陸霜降的那一刻就變了!他的僞裝騙得了別人卻騙不了同樣強裝鎮定的我。
“你放手,捏得我手腕好痛。”陸霜降掙紮着。
慕思非尴尬地松手。
“姐夫過濾了,她很好。”邊疆的解圍令我詫異。原來這些年他和霧濃還聯系。我看看他保護下的陸霜降,解釋得通。
“記得把霜降安全送到家。”我叮囑。
在這桌耽誤時間太久,所幸其他人仍沉浸在觥籌交錯的氛圍裏,沒有注意到這裏差點失控的情景。
慕思非的意識游離,我顧不得太多,只期待這個婚宴不要半途生變趕緊結束。
好不容易打發了嚷着要鬧洞房的親友,攙扶着爛醉如泥的慕思非到床邊。我一松手,他就像一灘爛泥倒在床上。
“慕思非,別裝了。”我心浮氣躁,可惜手邊沒有一根煙。
“還是瞞不過我老婆。”他翻身仰卧,将我拉倒伏在他胸膛。
我聽着他平穩的心跳,不真實,不安心。
他又翻身将我禁锢在身下。我閉着眼,感受到他吻我的眉心眼角。
“洞房花燭老婆大人怎麽哭了。”他似乎想把我的淚水吻幹。
“別裝了,慕思非,我好累,我好累。五年,五年了,我知道你忘不了霧濃,我也忘不了!”我不禁哽咽,“我在等你說啊!為什麽你什麽都不說!你不主動,難道要我這個膽小鬼開口嗎?”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還在意霧濃。”
“我怎麽不在意,是我,是我毀了你們的幸福。”
“緣緣,別說了!你沒有錯,不要把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誰都沒有預料到會有那場意外!再說五年了,霧濃早有了自己全新的生活。……我和她不過緣分淺薄。”
“……你看你也是個膽小鬼。明明記得這麽清楚。你都不知道你聽到霧濃的名字是什麽反應。喜悅,擔憂,惶恐,遺憾……”
“我承認,但這只是對一個老友的關心。”
“不,不,你還愛她。”
他掰正我側對他的臉,強迫我面對他,可他不能阻止我閉上眼睛。
“邊緣!你不止是個膽小鬼,還自欺欺人!”他向我低吼,“沒錯!我忘不了霧濃,那又怎樣!我和她已經分手了!我們不能沉湎于過去,我們都要面對新的人生!我們必須重拾去愛另一個人的能力!邊緣,她已經是過去式了!現在我愛的是你!”
我蜷縮在他懷裏,終于泣不成聲。
“五年了,每次你叫我慕思非,我我都想好好折磨折磨你。”一聲嘆息消散在靜谧的空氣中。
我自欺欺人的何止霧濃啊!我僞裝得滴水不漏,我的倨傲,我的任性,二十年來一直遮掩着我的怯懦,我所犯下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