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許成楓雖是生了沈知聞一天的氣，但剛才确實是沒有注意到她。

因為他想到個法子，急于去“談判”。

高霞坐在教室裏，聽到有人傳話說“許成楓找你”急沖沖出來，看見人又陰陽怪氣道：“呦，什麽風把你給吹來了？”

許成楓沒搭腔，轉身朝廊道的南邊走，高霞笑着跟在後頭。

窗戶開着，風送來潮氣，吹得人難受。

“要我去也可以。”許成楓開門見山道，“你要麽回宿舍老實點，要麽換宿舍。”

高霞：“卧槽，沈知聞跟你告狀了？”

她第一回找許成楓只說有個舍友找事，要教訓一下。那宿舍矛盾可多了，住宿者不用問就懂，屁大點事都能上綱上線。他這麽要求，肯定是聽說了她在宿舍的種種。

“告屁啊。”許成楓想到那姑娘的生疏和客氣就牙根疼。

他靠着窗臺說，“我還不知道你，折騰人管夠。”

高霞冷哼：“你倒是了解我。”

許成楓蹙眉說：“你趕緊決定。”

“行啊。”

高霞頓了一下，看着許成楓的眼睛較勁兒地說，“你去，我搬走。”

許成楓吊起眼梢，淡淡地點了點頭。

他收到了回複就離開，半點不帶停留。

高霞瞪着他的背影，如果眼睛是槍孔，許成楓早被射得支離破碎。

……

那晚打熄燈鈴了，高霞也沒有回宿舍。

楚貝貝在手機上問，高霞說不回去了，在別的宿舍睡。

楚貝貝擔心的是這：“有老師查宿怎麽辦？”

高霞破罐子破摔：“都推我身上。”

沈知聞躺在黑暗中，看着對面上鋪用枕頭和虛攏的被子制造的假象，心裏發慌。

這種慌持續到她的夢中。

許成楓好久沒來夢裏串門，今晚終于現身了。但他和一個女生坐在一起，她看不出女生的真實面容。

也許這個女生集中了她見過和聽過的所有喜歡許成楓的人的模樣，樣樣都有，無法成像。

在夢中，她膽量大增。

她開始喊他的名字，一邊走一邊喊，明明走得很近了，卻還是有段距離。

他也聽不見，一動不動，兩個人像是隔了兩個世界。她剛要感覺觸到他了，他和那個女生站起來走了。

畫面一轉，又到了一個教室裏。

許成楓坐在她的前面。

有個人追問她是不是喜歡許成楓，又或者他們之間是什麽關系。

她說着說着就哭了，很莫名，且哭得聲音可大，說什麽就是沒在一起。

他在前面，沒轉身也沒有什麽舉動，依舊無動于衷。沈知聞想着他怎麽連個反應都沒有，想着想着又流起淚。

再後來，他又不見了……

沈知聞睜開眼，眼眶都是濕潤的。她回想起夢裏場景，只覺空落落的。

但是哭什麽呢？

委屈嗎？遺憾嗎？難受嗎？

現實都沒為他哭過，夢裏倒是肝腸寸斷，也是好笑。

她是個斤斤計較的膽小鬼。

總結性地罵了自己一句，沈知聞往被子裏縮了縮，閉上眼睛。

她安靜地躺了一會兒又翻轉身子，好像朝哪個方向躺着都不舒服，但她又不敢一直亂動吵到別人。

手表的指針一格一格地走動，在寂然的夜裏響得格外清脆，敲擊着她驽鈍的腦子。

沈知聞最後選擇直挺挺地平躺，想想之前想想以後，想累了竟也睡了過去。

沈知聞起床後就時刻注意着闫初穎，結果她上了一趟廁所出來，闫初穎的床鋪已經整齊了。

于是，她迅速收拾了下，去了崔淼宿舍。

那會兒崔淼剛洗完臉回來，看見她甚為驚奇。

“你怎麽這麽快？”

沈知聞說我一直很快，然後抱着書包坐在一邊等崔淼。

崔淼看她古怪的樣子，特意提醒：“我一會兒不去坐公交。”

崔淼其實也沒确定去不去，就是逗逗她。

沈知聞低頭看着鞋尖，說：“我知道。”

崔淼湊近她，悄聲地再次提醒：“我去後門。”

沈知聞含糊地嗯了聲。

聽她這小動靜，崔淼就懂她的意思了。

崔淼笑起來，拍了下沈知聞的肩膀說：“你怎麽想開了？”

沈知聞被一激，翹着下巴說：“我想去看熱鬧不行嗎？”

崔淼說：“特別行，你要是想去看某個人更行。”

“…………”

沈知聞氣呼呼地用腳背碰了下崔淼的小腿。

崔淼哎呦了聲，笑得更歡了。

沈知聞催：“快點吧你。”

崔淼哼完一首小曲，兩人整裝出發了。

路上，沈知聞問：“郝志磊會去嗎？”

“說不準。”崔淼說，“他宿舍和許成楓宿舍挺近的，被那些男生一撺掇，他狗屁的仗義就會上腦。”

沈知聞側頭：“你的意思是許成楓肯定會去？”

崔淼略停一下：“那你的意思呢？”

沈知聞：“……”

“他去了你也不要生氣，”崔淼笑着說，“我聽說許成楓和高霞的男朋友是很鐵的哥們，他哥們的女票有事他出面也正常。”

沈知聞茫然道：“你在安慰我嗎？我沒有生氣啊。”

崔淼哦了聲說：“我原來呼吸的是空氣，不是你生的氣。”

“………”

沈知聞木着臉：“一點也不好笑。”

崔淼樂呵完，拉起沈知聞的手就跑：“看熱鬧趕早不趕晚，我們快點。”

“…………”

學校的後門一般不開，兩人從正門出去，穿過條小路過去了。

後門的對面是一片拆遷區，據說要新建商場，但不知為何只拆了一半，還有一半殘破傲立，好久沒人管。

不過，這倒為一部分人提供了便利。

沈知聞小心地踩着磚頭瓦礫，走進這片不曾踏入的地方。

崔淼忽然停下，一根食指豎在嘴邊。

沈知聞也聽到了說話聲，放慢了腳步。

兩人循着聲音悄悄走近，從一道破損的牆壁邊看過去，剛一露頭就被放風的男生發現了。

這個男生把她們當成遲遲沒來的另一方，語氣興奮地喊了聲：“來了。”

于是，全部的視線齊刷刷地投來。

被認錯的兩人也不好再藏了，繞過牆走過去。

沈知聞在那一堆八九個人中，目光一晃而過找到了許成楓。

他弓着身坐在高高的石階上，兩只胳膊放在跨開的腿上，手裏握着手機。

他真來了。

目光交接的時間，許成楓同樣是驚異的，百無聊賴的臉上皺起驚濤駭浪。他剛要站起來，郝志磊看見自家的女朋友，先一步又驚又氣地問：“你怎麽來了？”

“就許你來。”崔淼吹胡子瞪眼，“我還沒跟你算賬，你倒說起我了。”

“……”郝志磊沒話說了，拉起崔淼的手哄。

放風的男生才認出崔淼，撓撓頭打招呼。

沈知聞渾然不覺落在身上的多重視線，又逡巡了一圈，看清了這塊斷壁殘垣上聚着五個男生四個女生，但不見闫初穎。

她走那麽早去哪了？

回家了還是去找幫手了？

沈知聞正思考着眼前至關重要的問題，原本的參與者卻有閑心讨論起她。

宋時琦站到許成楓旁邊說：“沈知聞來了。”

許成楓說：“我看得見。”

宋時琦瞅他那死樣兒，刻意說：“她來幹嗎，不會是……看你？”

“你真往我臉上貼金，”許成楓嗤笑說，“那倆是她的舍友。”

宋時琦才知道，說：“這緣分。”

女生那頭，有人問沈知聞是誰，高霞說我舍友。

一個長發女生頓時眉飛色舞：“她來勸架還是站隊？”

高霞輕笑了聲，眼睛轉向許成楓。

沈知聞一來，高霞就看許成楓，心裏想，真沒白拐了一大圈把許成楓叫來。

她看了一出好戲。

實在沒想到一個安分守己的乖乖女會這麽勇敢地冒着違紀的風險露面，而另一個呢，總是一張冷淡臉，竟也會因為一個人有如此豐富的表情起伏。

他倆最後能成一對，是不是還得感謝她？

那非要許成楓來對她有什麽好處？

她是想看許成楓對沈知聞有多重視還是試探沈知聞的态度，等沈知聞日後知道許成楓為她出頭了而吃醋？

高霞自嘲一笑，忽然不了解昨日的固執了。

也可能只是為了一時的要強。

“沈知聞。”

高霞剛開口，一個敦厚且嚴厲的聲音驟響：“你們在這幹什麽呢？”

沈知聞看着面前坐着的人紛紛拘謹地站起，加之聽起來特熟悉的腔調，頭皮麻了下。

她慢慢轉身，教導主任已經距離十來米遠了。

在刺眼的日光下，沈知聞隐約還看到一個人影。

她聽見高霞罵了句髒話說：“闫初穎那傻逼真是夠孬的。”

然後明白，那人是闫初穎。

答案揭曉，她是去找幫手了，而且找的還不是一個量級的。

沈知聞握了握拳，腳底的碎石滑落。

募地，胳膊被拽住了。

她擡頭，許成楓說：“你逞什麽能？”

沈知聞看着越走越近的主任，說：“那你想怎麽辦？”

許成楓不鹹不淡地說：“又沒打起來，怕什麽。”

沈知聞：“……”

不怕嗎，那你往前湊什麽。

陽光消失，一片陰影罩了下來。

她被許成楓擋到了身後。

“你們幾個聚這兒幹什麽？”

教導主任走到跟前了，又喘着粗氣問了一遍，鏡片下的高度數眼睛更為突出，生怕赤紅的臉表現不出憤怒似的。

許成楓随意接話：“玩啊。”

主任：“這兒有什麽好玩的？”

許成楓淺笑：“主任，我們差兩輪呢，玩得自然不一樣。”

主任氣得指他：“你別給我耍混！”

許成楓無所謂地看向別處。

主任又問其他人，大家都一致說辭。

但主任已經得到消息，他們說的話他都不信。

不信也沒辦法，警察抓人還講究證據，他們就在這坐一會兒也不能強按上打架鬥毆的罪名。

許成楓是這麽有理兒地想。

而沈知聞是這麽想的：主任來一趟不會輕易放過他們，所以在主任說“你們幾個都跟我走”前，往右側跨了一步，輕聲喊：“主任。”

許成楓擰眉看她。

主任的眉間更是擠成川型：“沈知聞？你怎麽也在這？”

“嗯……主任，我們是來玩的。”

沈知聞沒有看清闫初穎前就在肚子裏迅速組織好應付主任的話，說：“這片以前是他家，”她随手一擡，也不知指了誰，“他說有東西留在這兒，我們看他挺珍惜的，就一起來幫他找。”

她說得情真意切，字斟句酌，說得後面幾人一愣一愣。

宋時琦還算機靈，接話道：“是啊主任，我有好多東西當時沒帶走，趁這裏還沒拆來看看。”

沈知聞配合地點頭。

主任看了沈知聞幾眼，視線又飄向別人身上，說：“你們不用寫作業不用學習啊，還有閑心來懷念過去，自己的成績懷念過了嗎，心不痛啊……”

主任跑一趟總會有火要發洩，好在這幫人不是真心使壞，老老實實地低頭挨訓。

沈知聞扮乖也是一絕，主任長篇大論結束，她兩手搭在身前，低眉順眼地回：“知道了主任，我們馬上走。”

好學生就有一種本事，可以獲得通融的機會。

主任沒有攔，放行了。

沈知聞扯了下許成楓的袖子，許成楓一走，那些人自然跟着。

教導主任不放心又提醒：“趕緊回家，別到處瞎逛啊。”

幾個男生回：“好嘞主任。”

走出那片區域，有人跑回去幾步看了眼，回來報信說主任走了。

個個都松了口氣，學生時代哪有真正不怕老師的呢？

沈知聞因為撒謊一直心有餘悸，這會兒松懈了肩膀耷拉下來，擡起眼就看到許成楓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沈知聞：“………”

這場事件的挑起者高霞同學終于出聲了：“沈知聞剛才謝了。”

沈知聞扯了下唇。

不用，我也不是為你。

闫初穎沒有跟着主任一起過來與他們對峙，沈知聞就猜她告狀的時候肯定不會把自己扯進來，那就重新編一些話好了。

高霞又狠狠地說：“但我和闫初穎沒完。”

沒完？

這意思是高霞還要暴力解決？許成楓還要出一次面？她還要提心吊膽一回？那剛剛又算什麽？是她多此一舉了？

一句接一句的推問在沈知聞腦裏炸開鍋，心裏也跟點了一串小辣椒似的瘋狂作響，幸好沒燃燒起來，許成楓說高霞：“你跟她說什麽？”

高霞回嘴：“我又不是單獨跟她說的，你朝我喊什麽，是你不舍得……”

“崔淼。”沈知聞的聲音突兀響起，帶着些無力感，“我想走了。”

“嗷，好。”

崔淼掙脫郝志磊的桎梏，小跑到沈知聞身邊，挽起她的胳膊。

沈知聞走了幾步，又停下了。

還是不甘心。

怎麽可以無功而返。

于是，沈知聞鎮定自若地轉回身，朝着許成楓方向說：“傻子。”

許成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