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霍仞自己轉身先走了。
貝暖回看江面,雨雖然停了,江上還是白茫茫一片水霧,看不清對面。
陸行遲他們那艘舊木船要用漿劃,比裝馬達的船慢得多了,完全沒有蹤影。
貝暖摸了摸藏在口袋裏的金屬紐扣。
紐扣細密的紋路印上貝暖的指尖,陸行遲那雙鎮定自若的眼睛仿佛就在眼前。
貝暖定了定神。
霍仞他們離開碼頭,往岸邊的公路上走。他們的越野車留在江對面了,現在應該是想到公路上去找車。
貝暖故意放慢腳步,跟押着她的黃毛一起落在最後面。
空間裏有袋大米,上次做海南雞飯時打開過,貝暖早就悄悄攥了一把米在手裏。
一路走,一路撒。
剛剛在船上,貝暖就已經放了一大把米在船尾馬達前。
陸行遲過來後,一定會先檢查留在碼頭上的船,看到大米了,應該能明白要跟着大米走。
只希望他發現大米的速度比螞蟻運回家的速度快。
大江這邊也是一片凄涼混亂的景象。
遙遙望過去,路上偶爾冒出來幾個能動的東西,全都是喪屍,沒有活人。看來過江的橋雖然炸了,江這邊也還是沒能幸免。
然後貝暖就發現,不止是霍仞,這夥人每個人手裏都有槍。
有喪屍看見他們,嘶吼着沖過來,全部被他們嘻嘻哈哈地一槍解決。
槍上都裝着消音器,雖然還是有聲音,但不太大,大概是怕驚擾屍群。
這群人明顯有備而來,對付喪屍手法幹淨利落,槍法都不錯,不知是什麽來頭。
這直接打消了貝暖逃跑的念頭。
為今之計,只有兢兢業業撒大米喂螞蟻。
路上确實有出車禍和被抛棄的車,不少車門都大開着,車主人想來是遭遇了不測。
這夥人找到一輛能開的,先恭送霍仞上車,讓霍仞先帶着小黑他們幾個揚長而去。
貝暖他們又走了一段路,終于也找到一輛車。
貝暖二話不說,主動爬上遠離司機位置的後座坐好。
上車後第一件事,就是放下車窗,讓新鮮空氣透進來。
車子開了,沿着路向前,看起來目的明确,也不知道是要去哪。
兩邊的景物一掠而過,車開得飛快,以這種車速,從車上往外撒大米肯定沒用,早就不知飛到哪去了。
貝暖神不知鬼不覺地摸出一個雞蛋。
把手随便搭在車窗外,緊貼着車門,貝暖看一眼司機,趁他看別處,悄悄地松手。
雞蛋啪地砸在馬路上,飛濺一地蛋清蛋黃。
生雞蛋落地即碎,不會亂跑,做标志很理想。
沒有人在這種時候還在馬路上亂丢雞蛋,這麽不正常的事,陸行遲肯定會留意到。
空間裏雞蛋還有不少,至少能堅持一段路。
貝暖小心翼翼地扔着雞蛋,唯恐被別人察覺。
“哎,你……”
旁邊的人突然開口,貝暖吓得一哆嗦,轉過頭。
後座上擠了三個人,貝暖身邊坐的就是這群人裏唯一的那個女孩,她從包裏掏出一袋餅幹,打開遞給貝暖。
“……你要不要吃?”
貝暖拿了片餅幹。
來而不往非禮也。
貝暖砸了半天雞蛋,正很想吃雞蛋,假裝摸了摸包,找出一包雞蛋幹,分給她一小袋。
“這麽好的東西你肯分給我?”女孩立刻感動了。
這麽好的東西我那兒還多着呢。貝暖心想。
兩個人靠交換零食迅速建立起革命友誼。
女孩看着就和這夥亡命之徒格格不入,貝暖随口跟她聊天,一會兒就很熟絡了,慢慢套出她的來歷。
女孩叫甄蓁,還是個學生,因為喪屍病毒突然爆發,她打算離開學校回家,在路上遇到了霍仞他們。
“你不用怕,霍仞其實是個好人。”
她悄悄對貝暖說,語氣非常真誠,完全不像作假。
貝暖不動聲色地看着她,心裏其實驚詫得下巴都掉了,手裏攥着的雞蛋都忘了扔。
随手殺人,還從中取樂,這種人“其實是個好人”?
這位姑娘,你的三觀跟着他的五官跑偏了吧?
“我就是剛才看着他殺了我老板,還有點沒緩過來。”
貝暖把手垂在車窗外,悄悄扔了個雞蛋,順便提醒她她口中的“好人”剛剛随便殺了個人的事實。
甄蓁蹙起眉,“你老板确實有點可憐。”
都被爆頭了,那是“有點”可憐嗎?
貝暖随口瞎編,“我老板不容易,上有七十多歲半身不遂的老母親,下有等錢做手術的女兒,所以才在這種時候冒死到江上跑船,實在是很可憐吶!”
甄蓁聽了這個,眼圈慢慢地紅了,想了想說:“是,你老板也很可憐,霍仞也很可憐,整件事裏,沒有贏家。”
無語已經不足以形容貝暖此時的心情。
貝暖望着她說不出話來。
什麽叫“沒有贏家”?什麽叫“也很可憐”?
把兇手和受害者放在一塊同情了,同情他什麽?扣扳機時手指頭疼?
甄蓁還在放低聲音跟貝暖聊,“我覺得霍仞這個人,感覺經歷應該挺坎坷的,要不就是小時候有什麽陰影,不然也不會這麽容易沖動。”
“他跟你說的?”貝暖咬着雞蛋幹問。
“沒有,我猜的,”甄蓁繼續,“我覺得他就是沒有什麽安全感,誰都不信任,要是有個人全心全意對他好,他應該不會是現在這種樣子。”
貝暖叼着雞蛋幹,盯着她發了好幾秒的呆,突然意識到一種可能性。
眼前這位,該不會也在做聖母任務吧?
段位太高了。
完全是貝暖無法企及的高度,堪稱業界前輩。
貝暖糾結了半天,決定還是要摸摸她的底。
貝暖試試探探地問了一句:“聖母之聲?”
甄蓁莫名其妙:“啊?”
貝暖一直盯着她看她的反應,憑貝暖豐富的撒謊經驗判斷,她是真的沒聽懂。
她這是聖得天真爛漫,渾然天成。
“沒什麽。”貝暖靠回靠背,又悄悄扔了個雞蛋。
車開了不到半小時,看到市郊一個孤零零的高牆大院。
院牆很高,黑沉沉的大鐵門又寬又大,兩邊擺着兩只猙獰的石獅子,還挺氣派。
看着很像個監獄。
車開近了,門口挂着牌子,“第九監獄”。
還真的是個監獄。
只不過監獄的黑鐵門外用醒目的白粉筆寫着:歡迎幸存者,請敲三短三長三短,就有人來開門。
貝暖心想:這是擺明了欺負喪屍不識字嘛。
車停在大鐵門外,黃毛跳下車,急促地敲了三下門,慢慢敲了三下,又急促地敲了三下,門竟然真的開了。
有人打開小窗看了看外面,把貝暖他們的車放進來,又趕緊把門關上。
院子裏有車也有人,人還不少,男女老少都有,打扮各式各樣,看起來,這所監獄變成了一個臨時的避難所。
出乎貝暖意料的是,并沒有人把他們帶走檢查身上有沒有傷。
他們好像和黃毛他們都很熟,有段時間沒見面了一樣,彼此你拍我一下我給你一拳。
他們熱絡地聊了幾句,就把貝暖和甄蓁直接帶到院子靠裏的一幢樓前。
這是個宿舍樓一樣的建築,到處都是鐵栅門。
每人分了個房間,怎麽看都是牢房。
房間裏面放着好幾張上下鋪的鐵架床,不過沒有別人,只有貝暖一個人住,甄蓁就在隔壁。
既然房間的門大開着,貝暖咨詢一直跟着她的黃毛:“我能去院子裏逛逛嗎?”
黃毛心不甘情不願地站起來,哼哼了一聲:“可以。”
然後像尾巴一樣跟在貝暖身後。
貝暖帶着這個尾巴,在院子裏逛了一圈,瞎聊了一圈,就弄清楚了。
這裏還真的是一個臨時的避難所,大家都叫它九監避難所。
一圈高牆圍着院子,只有一前一後兩道門。
監獄的高牆足以擋住喪屍,路過的人看見外面的粉筆字,都躲進來避難。
據說附近的城市和主路上都立着牌子,指引幸存者們來這個安全的避難所。
進來的人住在裏面的牢房裏,院子靠大門那邊另外有一幢四層小樓,是給管這個地方的人住的。
管理的人都帶着槍,态度兇巴巴的,看着更像是看守。
貝暖邊亂逛,邊研究大院的高牆,十分遺憾。
監獄名不虛傳,根本出不去。
貝暖琢磨着,以後有機會,一定要弄一架可以伸縮的長梯放到空間裏,什麽高牆都不怕。
正在亂轉悠,又傳來沉重的大鐵門打開的聲音,有輛玻璃都沒了的破車開了進來。
院子裏的人都在往那邊張望。
貝暖也跟着看了一眼,整個人瞬間雀躍起來。
陸行遲他們來了。
他果然挺聰明,跟着大米飯炒雞蛋找過來,找到了正确的地方。
陸行遲的外套敞開着,少了顆扣子,裏面的襯衣領口也很淩亂,完全不是他平時精致整潔的作風。
陸行遲下車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掃視了一圈,一眼就看到了貝暖。
他的眼睛掠過貝暖身邊跟着的黃毛,不動聲色地沒有過來,目光只在貝暖身上停了一瞬,就滑開了。
江斐比陸行遲裝得還像,根本連看都沒看貝暖。
杜若倒是看了看貝暖,轉過頭對着別的方向笑了一下,算是打過招呼。
他們三個也被帶走了,大概是去走流程分配房間。
貝暖努力琢磨怎麽才能甩掉身後這個尾巴,有黃毛一直跟着,連跟陸行遲好好說句話的機會都沒有。
正在想着,一聲槍響。
貝暖被吓得一哆嗦。
不遠處,一個中年男人頭部中彈,倒在院子正中間。
莫名其妙突然天降橫禍,他的妻子和女兒這才反應過來,撲到他身上大聲哭嚎。
院子裏其他人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麽,瞬間四散奔逃。
貝暖擡起頭,找到了子彈的來源。
旁邊看守住的那幢小樓,四層陽臺上,霍仞正側倚着欄杆上向下俯視。
他臉上帶笑,手指間正一圈又一圈地轉着一把槍,這次嚣張得連消音器都沒裝。
看那神情,好像對他制造的混亂相當得意。
看見滿院子的人都在逃跑,只有貝暖一個人擡頭向上看他,他勾勾一邊嘴角。
他擡起空着的那只手,比成槍形,遙遙地指住貝暖比劃了一個開槍的動作,削薄的唇做了個口型——“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