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走在午後塵土飛揚的紅土路上,貝暖的悲傷逆流成河。
根本不用對陸行遲用“千依百順”,他就會對她“千依百順”,讓幹什麽就幹什麽,完全看不出來他到底中招了沒有。
結果吃了大虧。
從他貼着她的耳朵說“滿意嗎”,就應該察覺到不對勁。
這哪是聽命令受控制的傀儡對主人應該有的尊重态度?
分明就是陸行遲本人在撩人。
貝暖只想這麽沿着這條路走下去,再也不回去見陸行遲了。
貝暖在前面走,并不知道,陸行遲就在不遠的後面跟着。
他和她保持着一段距離,看見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不禁莞爾。
陸行遲有點遺憾,她那麽快就發現不對,有點可惜,要是能再多兩天的話……
正在想着,忽然被一個人攔住了。
是小瘦子。
小瘦子猶猶豫豫的,攔在陸行遲面前,下了好幾秒決心,才說:“陸哥,我有事找你們。”
陸行遲心中生出好奇:“什麽事?”
小瘦子舔舔嘴唇,“你們……能不能……不去太平門?拿一個月的餐票不好嗎?有多少人想要一個月的餐票啊!”
他說話吞吞吐吐的,陸行遲有了興趣,“我不想要餐票,就想去太平門看看,為什麽不行?”
小瘦子看了陸行遲半天,嘆了口氣,嘀咕了一句,“好話難勸該死的鬼,鄭隊長我是攔不住,去勸大黑,大黑也不聽,你們這些人啊,願意去就去吧。”
說完,轉身就走。
“你站住。”陸行遲把他叫住,等他回頭,問:“鄭隊長要去殺人?”
小瘦子眼中的驚惶一閃而過。
陸行遲更肯定了,“他要屠了太平門?他跟你說的?”
陸行遲觀察了一下小瘦子的表情,“沒有,不是他告訴你的。那你為什麽會知道?”
小瘦子被人一眼看穿,害怕起來,嗫嚅,“是我……我自己猜的……”
“你不是猜的。”陸行遲打斷他,“是別人告訴你的?”
然後自問自答,“也不是。那你為什麽會知道得這麽清楚?”
一個念頭冒出來,陸行遲已經有答案了。
他上前兩步,壓低聲音。
“你不止知道鄭隊長要去屠太平門,還知道他今天去莊園時,就算不容易,最後還是會全身而退,所以就算那麽怕喪屍,還非要跟着,好白賺三十天餐票,對不對?”
小瘦子徹底慌了,轉身就想跑。
陸行遲一把抓住他的肩膀,“你不用害怕,你特意來警告我們不要去太平門,你的好意我明白。”
小瘦子結結巴巴,“子彈不長眼,到時候真打起來,說不準打到誰,你們還是別去了吧,我有事先走了……”
陸行遲根本不放手,淡定地問:“你是重生的吧?”
小瘦子立刻傻了,嘴巴裏絕對能塞一顆雞蛋。
陸行遲知道自己猜對了,淡定地問他:“你重生時抽到的異能是什麽?”
小瘦子呆了好半天,才出聲,還帶着點不好意思,“是……是特別會背後說別人小話。”
陸行遲:?
特別會說小話?
這算是哪門子的異能?
貝暖一路往基地裏面走,發現這地方雖然破敗了,卻是一個完整的城市。現在聚居着幸存者,還挺熱鬧,也比貝暖以為的大得多。
貝暖的注意力一會兒就轉移了,漸漸把丢臉的事忘在了腦後。
從這裏遙遙地能看到,路的盡頭好像有一個大湖。
在藍天和紅土的映襯下,湖水格外湛藍平靜。
湖對岸,好像還有建得很漂亮的房子,比礦區宿舍那邊強多了。難道就是大黑提到過的度假村?
貝暖正打算去湖那邊看看,就發現那邊一片混亂。
不遠處,不少人都在亂跑,正在沿着路往這邊沖過來。
貝暖看見,最前面是一群人在逃跑,他們身後,正追着幾個奇怪的人。
看血紅的眼睛就知道,全都是喪屍,正在瘋狂地追逐前面的活人。
但是每只喪屍的嘴巴上都罩着一個奇怪的鐵罩子,好像狗狗戴的防咬人的嘴套。
不只是嘴套,手上也套着一層手套一樣的東西。
所以原則上,這些喪屍是沒有攻擊力的。
因此雖然他們在追人,前面的人也并不是太緊張。
他們朝這邊奔過來,貝暖看見,喪屍後面還追着幾個士兵打扮的人,個個都穿着和大門口守着的士兵一樣的紅褐色制服,和這裏土地的顏色很像。
那幾個人正在後面一邊追一邊喊:“這是殷老板的人!前面的人全都不許動手!全都不許殺!”
因為看見喪屍過來,有不少人已經拿出身上的武器來了。
看樣子,這些士兵是打算活捉喪屍。
他們一團混亂地朝這個方向沖過來。
有些人看見喪屍過來,有點害怕,掉頭就跑,不過還有不少人覺得喪屍都帶着嘴套,沒什麽大事,只紛紛閃到路邊。
貝暖也和他們一樣,只躲到路邊,給他們讓路。
然而卻有喪屍一眼看到她了。
一只喪屍不知為什麽,直接朝她沖過來。
這只喪屍是個年紀很輕的女人。
雖然變成喪屍了,還是能看得出來,長得非常漂亮。
奇怪的是,這只喪屍化過妝,黏着假睫毛,塗着閃粉,穿得也很好。
她身上是一條黑色帶閃的低胸短裙,露出兩條長腿,鞋不知跑到哪去了,光着一雙腳。
頭發也像是做過,長卷發很幹淨,在陽光下亮閃閃地泛着光。
除了嘴套和口罩,這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美女。
可惜是個喪屍美女。
路邊有那麽多人,她誰都不理,直接朝貝暖沖過來,嘴裏還在呵呵地叫着。
貝暖情急之下腦抽,腦中忽然冒出咒語,“乖寶寶要聽話”。
“你站住。”貝暖說。
那只美女喪屍突然愣怔了一下,居然一個急剎,真的原地站住了。
喪屍居然也能被“千依百順”的異能控制?
貝暖完全沒料到,也傻住了。
一人一屍呆在原地,大眼瞪小眼,一時都有點尴尬。
後面的士兵已經吆喝着追過來了,還嘻嘻哈哈的,好像羊倌在捉到處亂跑的羊,并沒太當回事。
不知為什麽,貝暖下意識地對這只聽命令的美女喪屍有了點好感。
相比之下,就覺得追她的那些士兵是壞人。
貝暖對美女喪屍低聲命令,“趕緊跑,快!”
這次美女喪屍接到命令,不再理貝暖,拔足狂奔。
緊接着,又一只喪屍往貝暖這邊過來。
這次是個長得挺好看的年輕男人,也帶着嘴罩,卻奇葩地穿着阿拉丁神燈裏主角那樣的衣服,帶着耳環,穿着燈籠褲。
貝暖這次有經驗了,立刻在心中默念咒語,命令喪屍:“不許撲我!”
奇怪的是,這次竟然沒有用。
那只眼睛血紅的喪屍如同沒有聽見一樣,直接朝貝暖撲過來。
然而沒有成功。
一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大鐵招牌突然從天而降,切在了貝暖和喪屍中間,牢牢地嵌在地上。
被鐵牌這麽一擋,後面兩個士兵已經追上來了,像捉小雞一樣扣住喪屍的胳膊,把他按在地上,綁了起來。
其中一個惡狠狠地踢了他一腳出氣,“還跑?看你往哪跑,老子追你追得快斷氣了。”
另一個一邊踩着他把繩子抽緊,一邊說:“怎麽門鎖就忽然開了呢?喪屍又不會開鎖。”
前一個不在意,“這是誰開門以後忘了鎖了吧?”
沒多大功夫,這幾只到處亂跑的喪屍就全都被捉住了。
大湖那邊開過來一輛小貨車,幾只逃跑的喪屍都被綁起手腳,像貨物一樣丢進車廂裏。
貝暖看見那只美女喪屍也被人綁起來了。
她被兩個士兵搬起來胡亂丢上車之前,轉過頭,遙遙地看了這邊一眼。
貝暖怎麽都覺得,就算是她紅着眼睛,給貝暖的,卻仍然是一個屬于人類的乞求的表情。
她不會說話,但是她的表情好像在說:救救我。
小貨車開走了,貝暖盯着揚起的塵土出神時,有人揉了揉貝暖的頭。
“發什麽呆呢?”
從剛剛天上掉下來大鐵招牌起,貝暖就知道陸行遲就在附近。
他不放心她,跟出來了。
貝暖轉過身,看見陸行遲正站在身後,一只手插在褲子口袋裏,彎着眼睛看着她。
貝暖假裝完全忘了跑出來之前在房間裏和他發生的事,一心一意地跟他讨論喪屍。
“剛才有個穿緊身裙子的女喪屍,你看到沒有?”貝暖說,“我覺得她特意跑過來找我,好像是想讓我救救她。”
這話相當荒謬。
喪屍看見活人就追,并不會特意找人,更不會求救。
陸行遲卻好像并不覺得她的話有多奇怪,認真地想了想,“要是我的話,我可能也會找你,因為路上這麽多人裏,你看起來最善良。”
他說得對。
貝暖長着張天使般的臉龐,讓人一看就心生信任,覺得她一定是好人。
混亂結束了,路上恢複了正常,不少人都在三五成群議論紛紛。
“怎麽忽然冒出喪屍來了?還帶着嘴套。”
有人很內行,“肯定是太平門的喪屍跑出來了。”
說話的是個小個子中年男人,貝暖連忙咨詢他:“太平門裏為什麽會有喪屍?”
小個子說:“他們好像是專門養喪屍玩的吧?”
旁邊的人都在哄笑,“那種高檔的地方你又沒去過,你哪知道?都是胡扯。”
小個子急了,“我是沒去過,可是我有個朋友進去送過東西,說裏面喪屍還不少,都長得特別好看,打扮得也特別好看。”
貝暖和陸行遲對視了一眼。
那群人開始用剛剛的女喪屍胡說各種有的沒的,開起了玩笑,陸行遲不讓貝暖繼續聽,攬住她把她拖走了。
兩個人一路往回走,貝暖腦子裏還是剛剛那只喪屍求助的眼神。
陸行遲也一直沒說話,好像和她一樣,也在琢磨什麽,一會忽然說:“原來你喜歡荔枝。”
貝暖莫名其妙:?
“我也覺得荔枝味不錯。”他說。
貝暖突然明白,他說的是糖。
她邀請他來親她的時候,嘴巴裏放的是荔枝味的糖。
貝暖立刻忘了喪屍求救的事,把剛剛已經淡化的痛苦和羞恥繼續接上了。
貝暖在心中默默地祈禱,希望下一個異能是抹除記憶,只要輕輕一抹,陸行遲就把她丢臉的事全都忘光。
這天剩下的時間,荔枝變成了一道貝暖過不去的坎。
傍晚時,江斐問大家想吃什麽,陸行遲脫口而出,“荔枝肉。”
貝暖無語,“你知不知道荔枝肉裏并沒有荔枝?”
杜若啊了一聲,“說起荔枝,就好想吃荔枝,這個季節荔枝應該開始上市了。痛苦啊,貝暖,你有沒有荔枝味的汽水?”
貝暖冷漠地說:“沒有。”
唐瑭哼哼,“我想吃荔枝味的薯片,我最愛荔枝味的薯片。”
貝暖默默撈出一袋青檸味的薯片遞給他,堵上他的嘴。
江斐說:“沒有荔枝的話,荔枝味的果凍其實還挺不錯的。”
陸行遲看了眼貝暖,不動聲色地淡淡道:“果凍是個好主意,可以試試。”
貝暖:“……”
剛吃過晚飯,就有人來找陸行遲和貝暖,這次是鄭隊長親自上門。
他身後還帶着大黑。
大黑和白天不同,竟然在背心外面套了件西裝外套,腳下也換成了擦亮的皮鞋,頭發上抓過發蠟,一看就是認真打扮過。
看見貝暖好奇地盯着他瞧,大黑有點不好意思,“咱們今晚不是要去太平門嘛。”
貝暖立刻看向鄭隊長。
今晚就要去太平門?他到底有什麽事,要這麽着急?
鄭隊長冷峻的臉上一絲表情都沒有,淡淡道:“擇日不如撞日。”
然後問貝暖:“你們是去太平門還是換餐票?老板說我們活幹得利落,可以換四十天餐票,這種機會,錯過可就沒了。”
貝暖心想:聽他的意思,好像很不想帶他們去太平門。
大黑在旁邊搶着說:“誰要餐票啊?去太平門的機會才是錯過就沒了吧?”
陸行遲也走過來了,把手搭在貝暖肩上,笑了一下,“當然是去太平門。”
鄭隊長銳利的目光和陸行遲對視了一下,避開了,吐出四個字,“随便你們。”
大黑先打量一遍陸行遲,大概是覺得他的襯衣和長褲精致整潔,還算過關,轉向貝暖。
“你就不換條裙子嗎?據說裏面的人都穿得特別講究。”
貝暖壓根就沒有裙子這種東西,空間裏收的都是末世裏便于活動的衣物。
貝暖反駁:“鄭隊長不是也穿平時的衣服?”
鄭隊長還穿着他滿身口袋的藏青色作戰服,戴着黑色半指作戰手套,腳上是雙高幫黑皮軍靴,和白天去莊園殺喪屍時的打扮一模一樣。
這個話不多的男人把臉隐在黑暗中,不動聲色,只能隐約看到冷硬的輪廓。
一雙眼睛卻很亮,銳利警惕,好像做好了準備捕獲獵物的獵人。
他們要出去,杜若在他們身後大聲囑咐:“有什麽好吃的記得給我帶回來點啊。”
四個人一起出發。
和白天貝暖走的路一樣,大家穿過廢棄的城市,來到湖區。
湖區這邊一直有人來回巡邏,并不輕易讓礦場的人靠近。
貝暖他們被巡邏的哨兵盤查了好幾遍,因為身上有太平門的門票,如同護身符,一路都很順利。
湖邊晚風習習,度假村裏竟然是有電的,大概是自己發電,房屋裏燈火通明,和礦場那邊相比,宛如另一個世界。
鄭隊長帶着他們幾個,一路來到度假村裏,過了層層盤查,就看到一個漢白玉的牌坊一樣的東西,上面镌刻着三個字,太平門。
看來這裏就是傳說中的太平門。
牌坊後,是一幢金碧輝煌的建築,新舊結合,門口也守着帶槍的士兵。
保安查過幾個人的身份,還過了個安檢,大家身上當然都沒有帶武器,順利過關。
裏面果然不同凡響。
好像一家熱鬧無比的夜店。
燈光迷亂,衣香鬓影。大黑說得對,裏面的人穿得确實很考究,一看就和礦場那邊灰頭土臉賺餐票的人不是一個階層,人人都在盡情地尋歡作樂。
好像外面的末世根本不存在一樣。
大黑興奮起來,對鄭隊長說:“哥,我去吧臺那邊領酒,你要喝什麽?”
進來的人,人人都可以去領一杯免費的酒水。
“我不知道有什麽,你随便。”鄭隊長一副完全不感興趣的樣子,淩厲的目光到處掃視。
他對陸行遲和貝暖說:“你們兩個随便玩,我去轉轉。”
說完,擠進人堆裏,消失不見了。
貝暖和陸行遲跟上去,可是這裏光線太暗,人太多,完全找不到人。
一個侍應路過,被陸行遲叫住。
“這是什麽酒?”陸行遲問。
侍應的托盤裏是一杯淺粉紅色的雞尾酒,上面明顯地插着兩顆剝了皮的鮮荔枝。
鮮嫩的荔枝肉在夜店的燈光下晶瑩剔透。
“絕代佳人。”侍應連忙回答,“是烈酒加荔枝甜酒加鮮荔枝。”
陸行遲點點頭,指指旁邊的座位,淡淡道:“幫我們送兩杯過來。”
荔枝這件事算是死活都過不去了。
貝暖小聲說:“陸行遲你夠了沒有?”
陸行遲俯身過來,在她耳邊從容答:“沒有。不夠。”
貝暖一口氣提不上來,頓時覺得自己這輩子都不想再吃荔枝了。
侍應一會兒就把兩杯“絕代佳人”送過來了。
貝暖是拒絕的,看都不看一眼。
陸行遲戳起裏面的一顆荔枝,遞到貝暖嘴邊,輕輕碰碰她的嘴唇,好像在敲門,一雙淺淡璀璨的眼睛裏含着笑意。
貝暖撐不住,張開嘴巴,把荔枝吞掉。
鮮荔枝肉裏浸透了酒,清甜之外多了酒香的濃郁,真的很好吃。
結果不用陸行遲再喂,兩杯裏的四顆全歸貝暖了。
貝暖瞬間解決掉所有的荔枝,試試探探地想去嘗嘗酒。
結果杯子被陸行遲毫不留情地收走了。
“荔枝還好,這酒就算了。”陸行遲拿起杯子抿了一下,“裏面加了不少伏特加,太烈,你會醉的。”
兔媽媽管貝暖就像管女兒一樣。
貝暖不滿地扁扁嘴,轉過頭,一瞥眼間,忽然看到不遠處的一組沙發裏,坐着一個熟人——霍仞。
霍仞的領口半開着,袖子卷起一半,正用一如既往的懶洋洋的姿态攤在沙發靠背上,眯眼看着狂歡的人群。
貝暖立刻忘了荔枝酒的事,瘋狂地猛拽陸行遲的胳膊,“快看!看!看那邊!”
陸行遲忍不住彎彎嘴角,“別激動,早就看到了。”
霍仞竟然也到這個基地來了。
這真是躲不開的緣分。
孽緣。